作者:黃寶儀
2016 / 12 | |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ARTism | |
個人、集體記憶在城市流動的時間中變得薄弱。身體通過舞蹈穿梭不同的時間點,重新面對個人創作史、社區歷史。舞動能否尋回過去、當下的生活以及舞蹈的意義?《90後的黎海寧》選取了黎海寧九十年代及後的十部作品,作品選段為一部小型的創作史、記憶碎片。而《舞在天空下》以社區導賞、工作坊以及戶外演出,共構失落了的社區記憶。兩部作品的亮點並非技巧,而是舞者、觀眾在個人、社區歷史中來回,得以重新審視當下的生活與傳統、記憶的關係。
記憶的重組與重塑
《90後的黎海寧》展現之作品選段為一場回憶的重新組裝。而在組裝的過程中,舊有作品在當下語境中,得到了新的意義。黎氏擅以舞蹈回應舊有文本與當下社會氛圍,並以豐富多變的意象,展現其思考。開場的《咏嘆調》正為回應城市面貌改變以及景物消逝的作品。選作只取一段雙人舞,男女舞者相互追逐。女舞者重複向男舞者發問:「你記唔記得」。男舞者以搖頭、在地上翻滾的動作拒絕回答、回憶。在原作中的廢墟設置,高樓倒下、記憶瓦解與重構的過程,在選段中變為記憶的召喚。女舞者的發問不但為針對召喚男舞者對個人以及大歷史的記憶,同時也為向觀眾發問,觀者能否憶起自身與作品、生活以及歷史的關係。而《九歌》在91年初演時,其乃回應97回歸的集體焦慮。選段並無選擇群舞又或還原當初的佈景設置。反而,以影像與實時演出同步的方式,展現女舞者的獨舞。女舞者彷彿是影像借屍還魂的載體,其腳尖踮起、舞步細碎,間有抽搐。舞步的編排與原作一致,保有了個人身不由己、被客體化的設計。但在新的影像世代,黎氏將客體化與影像放映結合。來自遙遠時空的焦慮與夢魘透過影像,控制著當下的舞者,舞者被影像以及來自記憶深處的焦慮所控制。黎氏經典作品的選段在脫離了完有的文本後,與新時代、語境碰撞出新的視角與聲音。
影像與舞作片段的重現組成了一部小型的個人創作史。記憶的碎片並非隨意安置,而是有序排列,帶著黎氏對舞蹈創作的審視與反思。黎海寧的作品不乏旁觀者視角的設置,比如:《創世記》中的說書人。舞作中的角色既身處其中,同時又抽離地觀看其所處的環境。影片的作用並非單純重現舊作,而是作為一種具有距離感的目光,審視過去之記憶與當下的關係。《愛玲說》與《舞蹈是什麼?》兩作的選段乃以影像呈現,安插在作品的中段以及後段。《愛玲說》展現了一面灰牆、一張沙發以及三個男女間的孤寂氛圍。羅曼菲飾演的張愛玲抽離地審視自己所創造的人物,灰暗的調子從其人物的命運蔓延至其自身。片段內冷眼審視自身與角色命運的張愛玲、劇場內抽離地觀看作品片段的黎海寧以及觀看他人作品、女性私密回憶的觀眾,被同一段記憶連結在一起。影片的置入構置了多重抽離的目光,觀看舞蹈變成了連結他人、記憶與當下的方式。緊接《愛玲說》的《永無休止》同樣是以男女關係以及命運為主軸的作品。兩部作品的選段的表述方式各異,但其內在主題卻有呼應。《舞蹈是什麼?》的影片展現了黎海寧舞作的片段,畫外音為編舞家從不同角度叩問舞蹈的意義。舞蹈是內在還是外在的體驗,是國族還是地域性的?種種問題,無疑展現了編舞家對於舞蹈的思考,也回應了各個舞蹈選段。其前作無非就是一場回應自身對舞蹈疑問的試驗。舞蹈的意義在影片的置入、選段的編排中得以重新被審視。
建構失落的記憶與傳統
《90後的黎海寧》以十部舞作片段審視編舞家二十多年來的創作歷程、記憶。而《舞在天空下》則以導賞、工作坊以及戶外演出的過程,重建參與者的本土記憶與傳統體驗。城市發展被置於首位,鄉間的土地面積不斷縮小,與土地相關的記憶亦日漸被遺忘。由「多空間」藝術總監馬才和帶領的錦田社區導賞,以口述方式把個人、社區失落的歷史記憶,傳遞予參與者。錦田曾出產過元朗絲苗,而現在本地種植的絲苗米已經失落,但正有人嘗試培育出失落了的絲苗米。聆聽他人的記憶、社區的往事是與土地建立關係的原始方式。因著在同一片土地生活的共同記憶,土地的意義變得不一樣。導賞的過程為導賞員與參與者建立共同記憶的歷程。而在農田間舞動的工作坊則引導參與者從聆聽土地的歷史,變為感受土地。參與者在藝術家丸仔的引導下,觀察田野的環境、他人的動作,並隨自身身體當下的感受就地舞動。環境舞蹈的核心精神正在於身體與環境間的感應,而生出即興、回應當下環境的肢體動作。城市人的生活體驗大多側重於現代化的一面,而少有田野、鄉間生活的部分。在田野中舞動為對農耕生產的一種模仿、重現,人與土地的關係透過模擬而得以深化。舞蹈的意義並非建立在抽離的審視,而是被定位在社區的歷史、土地之上。
舞蹈的表演乃由環境舞蹈、篝火舞以及即興舞蹈組成,舞動的意義回歸中國傳統的農耕信仰。表演者在農莊農田的不同位置演出,觀者循樂聲尋找演出者。演出者或用腳搖動樹枝、模擬風的動作,或拉一片蕉葉作向前伸展的動作。舞者的身體彷如自然景物的延伸,人在舞動中變成了與自然有機結合的一部分。音樂則來由人聲吟唱、腳上搖鈴、金屬澆水壺的敲擊聲等組成,舞與樂以一種返樸歸真的狀態結合。而傍晚時分,散落在田野間的舞者集中在一處圍了白布圈的位置,進行篝火舞的演出。表演者起初各自在白布圈內作不同的動作,在天色漸暗之時,舞者燃點起位於圈中心的枯葉、枯枝,並圍繞其奔跑、舞動。中國的民間舞源於農耕生活,其包含了農民對於耕播收藏的願景以及天地的崇拜。而舞者的演出並非傳統的民間舞,而是現代舞與篝火舞結合的環境舞蹈。舞者圈著枯萎的植物、在圓圈中舞動,無疑為重建農業傳統中的舞蹈儀式。但其舞動不但回應傳統,也回感當下的時節、時間。冬季乃為農閒時節,舞蹈動作的奔放與狂歡乃為對萬物的感恩以及整日活動終結的儀式。現代舞與傳統舞蹈形式、土地的接觸下,碰發出新的火花。
《90後的黎海寧》與《舞在天空下》兩作以記憶為原點,重組、審視個人以及社區歷史,引發觀者思考自身的生活與舊有記憶、傳統的關係。舞蹈的可能性與意義在過去、當下的交織間,生出了多種的聯想與解讀。
討論作品(一):《90後的黎海寧》
演出單位:黎海寧
評論場次:2016年12月3日,下午3時
地點:多空間
討論作品(一):《舞在天空下》
主辦單位:i-舞蹈節 2016
評論場次:2016年12月4日,下午1時
地點:歐羅有機農場及素苗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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