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記憶中說「我」的故事——評《廚房女事》

作者:黃寶儀

發表日期:2015 / 11

藝術範疇:戲劇

發表平台名稱:《三角志》

發表平台類別:報刊

主題:香港原創/新作/藝術家或作家評論 / 本土經驗的呈現

 

廚房對女性而言,並非只為賢妻良母的緊箍咒。廚房及其內裡的器皿、食材亦能化身成言說女性生命的意象,並成為重審性別經驗的切入點。她說創作單位的《廚房女事》以女性與廚房的關係為發端,並採用引錄劇場的方式,將多名女性受訪者的生活疏理、重組,引入劇場中。《廚房女事》在引錄女性私人生活的過程中,能細膩地展示個體經驗的獨特性,同時亦能將個體的處境化成隱喻,折射出個體經驗的公共性。

 

或隱或現:女性身分的角力

 

社會對女性性別分工的期許隱匿於家政室的廚房裡,女性個體與家政科的糾纏成了個人與性別定型的角力。劇作在引錄個體對家政科的記憶時,將之置於教育制度論述下,兼具微觀與宏觀的視角。敘事聲音多元交錯,一位演員置身舞台前方述說考試評分準則,另一位演員則處於後方細訴個人記憶,其餘演員藏身在三個獨立的投映幕後。雙方的聲音在舞台中交匯,評分準則將女主內的期許量化,後方的個人敘述集中於其製作叉燒包失敗的經歷。個人與社會由是展開了一場對話,圍繞著女性性別分工,個人失敗的烹調經驗隱然成了對性別定型的反抗。演員的聲音以及空間的切割皆為女性處境的隱喻。社會的標準被置於亮眼處,而個人被置於後方。個人的聲音在社會、教育制度下彷彿身處投映幕後的演員一樣,音容皆被隱沒。但當個人的記憶與社會論述得以並置,個體的聲音被聆聽時,一場對自身生命狀態以及性別的審視便被開啟。劇作的敘事方式以及空間調度將女性與社會的日常角力,以一種富有張力、具象的方式呈現,使觀眾能從個體的經歷中走入社會議題。

 

在異鄉的廚房裡,一道異國菜將外傭與母親身分間的角力、拉扯轉化成美好的生命與情感記憶。劇作除了引錄多位女性的聲音外,其亦能立體地展現女性多重身分之間的張力。「距離﹣漂洋過海的廚房」一場,從西方古文明對鹽的重視說起,談到孟加拉的一尾馬友,被加工後成為鹹魚,變成海味街的貨物,終被帶到一個位於西營盤的家中,落入一位泰傭手裡。馬友魚、鹹魚蒸肉餅託喻了泰傭的身世,食材為泰傭身世的溯源。透過旁白從宏觀到個體的言說,食材、菜式與個人飄洋過海、作異鄉客的經歷二合為一,兩者互為表裡。編導並非以悲苦的調子呈現離鄉母親的境況,反以富有玩味的皮影戲深化異鄉人、進口魚的身世經歷。皮影戲的道具全為廚房內的器具,演員簡單精要的動作,把複雜的歷史源流與個人身世說得明白。而傭人只見其影,不見其人的表現方式,隱喻了其在異鄉的尷尬位置,其既可視又被忽視。當外傭返鄉,其身份轉換為母親時,女演員從幕後走出來。作為一位母親,其為可視、被重視的對象,而在異鄉其不過為一道剩下輪廓的身影。母親越洋返鄉,為家人烹調的鹹魚蒸肉餅不單為身世的自喻,更為個人在異國經歷的昇華以及對家人愛意的表達。劇作的燈光與道具運用,有力地將外傭與母親對其身分以及生命的自覺表現。其以一種有血有肉,又不失想像力的方式,使觀眾得以進入他者的生命。

 

無法解讀的記憶碎片

 

《廚房女事》引錄的對象多元化,其階層、年齡、處境各異。劇團的處理手法不乏細膩之處,惟在劇作中後段漸失節奏。劇作前半部分,能以較長篇幅集中處理單一的個人經歷,並透過豐富的意象、比喻言說以及昇華個人的生活經驗。隨場次推移,劇作引入愈來愈多的聲音,但其所佔之篇幅愈加短小。個人的聲音、經歷未經疏理延展,便被另一片段淹沒,劇作的主線因而變得模糊,敘事亦趨零碎。劇作中段的節奏尚未失控,其雖引入更多聲音,但主題集中在母女的傳承與關係上。三位演員以重複的動作和言語述說母女間的記憶,重複的對白使觀眾能有充足的時間理解他人的經歷。其又採用第二人稱,將個人的經歷敘述為「你母親」與「你」的經歷。第二人稱為觀眾提供了一個切入他人生命的角度。劇作的中後段,引錄的聲音與個人經歷變得泛濫、零碎,有血有肉的生命變成了意味不明的囈語。一條意大利圍裙與一段戀情,一盤黑色的炒飯與暴力的暗示,在未經闡釋發展下,終歸只為私人記憶的密碼,拒絕了他人的進入與理解。面對破碎的記憶與傷痕,觀眾無法將其還原為一個鮮活的個體,亦無處將其安放。劇作的前半部分嘗試引發觀眾進入他者的生命、聆聽他人的聲音,但後半段以過於私人的解碼方式排拒了個體與他者理解對方的可能。觀眾若要還原他人生命中斷裂的碎片,只能憑藉訪問文本,向劇場外求。

 

她說創作單位的《廚房女事》以引錄劇場的形式,嘗試將女性的視角與聲音引入劇場。其敘事或有過於鬆散、零碎的部分,但不乏細緻動人之處。當他者的聲音與生活被引入劇場、引入觀者的生命裡,透過聆聽與理解,觀者或能以他人觀照自我。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作品:《廚房女事》
演出單位:她說創作單位
評論場次:2015年10月2日,下午8時
地點: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