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偉雄
2013 / 10 | |
《HKinema》 | |
這是始終擋不住,警察橫行的時代嗎?怎樣的時代,有怎樣的電影,我在這裏介紹一個次世代的次類型觀念:壞警察電影。首先,由反動一邊說起。
奉保安之名,《寒戰》(2012)空言對手是高科技卻無蹤無跡的恐怖份子,警察部外敵當前內部權鬥,表面上鷹派落敗,卻不能說郭富城是鴿派。看似在「合法」架構裏「合法」鬥爭,對內對外是很多似是而非的說法。我最難接受的,不是劉德華保安局局長那句「非常時期用非常的方法」,也不是梁家輝語言偽術的「一個城市,可以沒有ICAC,還是可以沒有警察?」他當然是禿鷹身影,強詞奪理合理化他的跋扈蠻暴,在行動中下令開槍,碼頭躉船圍捕那一場,頭顱中鎗的是沒有手持武器不幸在現場出現的南亞裔人士,然而他還是電影裏的「好警察」,顧全大局大義滅親,跟郭富城識英雄重英雄。挑戰警方的行動主腦叛逆之子由彭于晏飾演,他是警隊害群之馬,作反動機有幾個說法:世代仇恨利慾薰心,其實採用荷里活大片壞兒子的高智商、成長偏差、冷酷無感典型。不少年輕觀眾被卡士設計迷惑,認同郭富城、梁家輝上位英氣魅力,沒空間認同陰謀的彭于晏;他來自台灣,演出格格不入,觀眾頓不自覺他者閱讀,認同父權重申,撲殺叛逆。至此,《寒戰》盡顯鷹派本色。
《寒戰》一夫當關,是「好警察」團結起來贏得最後鬥爭,新政府總部前敬禮,打造一次鮮有的右翼高調發聲。朝另一邊望去,自從香港警察部鷹派當權,成為建制維穩打手,新一代電影人認定香港警察助紂為虐,遂將日常謾罵情緒,刻劃到電影中,書寫扭曲腐化的警隊狀貌。今年出現壞警的影片就有《古惑仔:江湖新秩序》、《飛虎出征》、《重口味》第一段〈驚嘩春夢〉。先要澄清,不是因為現實裏警察走樣,電影人才開始創作壞警影片,創作自由是香港其中一個核心價值,港產片追隨類型片二元對立戲劇原理,自然有正派也有反派警察,像《爆裂刑警》(1999)、《野獸刑警》(1998)都有予人深刻印象的犯罪警探角色。過渡特區時期後顯然起着情緒上的書寫變化,出於偏激心情,遂出現問題化到醜化的激越筆觸。
千禧世紀的壞警創作中有人試圖離開類型化目光,但心態不成熟,每多態度梗塞理念不清,不乏謬誤想法。像《Laughing Gor之潛罪犯》(2011)硬搬村上春樹的高牆/雞蛋論述,放在權慾警察與偏執警察之間,囫圇吞棗探討政治鬥爭和反制意識,殊不知通俗劇生硬情節根本不是那個載體。又如《飛虎出征》,為了澳門召妓,飛虎精英可以去得幾盡?其實一點也不盡。在沒有深察現實定位的喜劇空間,荒謬戲謔與人性回歸互相抵銷,正要奚落四個飛虎大丈夫時,成長情節和非喜劇演出又在設法補救角色。沒有創作風骨,兩頭不到岸境況遂衍生兩頭蛇的虛偽。
執筆時看了《10億懸賞追殺令》和《末路車神》(The Place Beyond the Pines,2012),前者變相公然收買日本警察,懸紅激發正義顛倒的無止辯論,後者美國小鎮英雄警察政治上位,涉及良知流失,及罪咎感因果承受。或者是我一廂情願的投射,兩片的寓言性宿命性實可作為理解殘酷現實制度的示範樣本,想像有朝一日被港產片借鏡成熟考察,能展現深度的壞警理解。
歷尋《寒戰》的對立作,幸好找到《復仇者之死》(2010),影片的暴力風格有着黃精甫與麥浚龍兩個70後的結盟身份想像,刻意重申七十年代第三世界電影的復仇氣質,受欺凌者自強豁出去,是孤僻悲劇化的暴力抗爭。而影片再有一份冷峻沉默,超越情緒化的復仇意識,在善惡極端二元對立背後有其人間理解。一開始是成為魅影的麥浚龍對壞警進行報復,滅殺他們孕育中的下一代,看似偏激過火,但當看到當年壞警之首劉永,搖身一變成為受社會推崇景仰的神父,黃精甫的主題頓然清晰;壞警的攬權縱慾不是個別性,會像病毒感染蔓延,更會穿上真善外衣,潛伏為社會的教化力量,遺害下一代。而壞警身份就是魔鬼本質體驗的第一扇窗,於是麥浚龍由受害者身份提昇為理解者任務者,豈止復仇,更以阻止魔道為己任。
壞警描述是延續性課題,陳翊恆受命拍《古惑仔:江湖新秩序》就有傳授意味,警察偏幫洪興被解釋是維持秩序意識安全之道,在壞處境中選擇性司法做「好事」,人在江湖有情非不已的生存之道。上一代電影人喜歡打理灰色地帶的壞警,不像新一代要求劃清界線。然而打造新一代古惑仔計劃如意算盤打不響,票房滑鐵盧,兩代人接班不成。上一代來到這一刻,回應壞警這時代課題,極可能是先迴避,等待修正想法才去正寫,我特別想以邱禮濤做這個舊人躊躇例子去說明。《LaughingGor之潛罪犯》新一代偏激情緒不是邱禮濤的,主要發聲者實是來自電視台的歐冠英和葉天成,《黑白道》(2006)才是他的本色作,在問題警與腐敗警之間作選擇,他總是站在前者那邊。於是他抓着下一個翻案機會,相認到《葉問-終極一戰》陳小春飾演的葉問徒弟,延續《葉問》系列代表貪腐制度裏骨氣未夠的小腳色,在時代的心性考察下,接下個人的時代任務,贏回一點正直時光。時代壞,身份壞,人格可以堅持。陳小春禿頭不但不是醜化,而是以古訓今的發聲:作為一個人,無論在任何時代的小位置上,都要尋找不壞的自我;今時今日的警員,聽到的會有幾人?
討論對象:壞警察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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