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志華
2017 / 07 / 10 | |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藝評筆陣 | |
剛過去的六月份,香港有兩位音樂大師離世,一是粵樂大師馮華,一是音樂大師于粦,使筆者有些黯然神傷。
馮華的一生,都獻給粵曲粵樂!而于粦的一生,也有好些時間是用於創作跟粵曲粵樂很有淵源的電影歌曲作品。這些,倒促使筆者更加努力思索,究竟何為粵樂?
這個問題,緣於近十年八年,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已舉辦了多屆廣東音樂系列的音樂會,結果產生一些老毛病。老毛病之一,音樂會上的曲目總是陳陳相因,好像粵樂就來來去去只得這三四十首。老毛病之二,從演出的曲目看,我們對「廣東音樂」的定義似乎趨於偏狹,稍感興奮的,則是也曾有試著重現舊日的精神音樂,又或是粵式喜慶音樂。老毛病之三,這些音樂會上,無疑也有新作,但往往技術高深,不大可歌,殊不親民。於是不得不問:何為粵樂?
問題已問了兩次,但答案或者可以很簡單!大凡粵樂人創作的,就是粵樂!大凡粵樂人拿來奏過的,尤其是錄過唱片的,就是粵樂!此說容或太誇張,卻應有六七分真,而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此說更可謂是並無言過其實。
比方說,那時不少粵樂人還有為唱片公司灌錄唱片,如尹自重領導樂手為幸運公司錄唱片,呂文成領導樂手為和聲歌林公司錄唱片,……這些唱片,現在我們習慣上便將之列為粵樂的一類。但究其實,當中有些曲子原本不大算是粵樂啊!舉個例子,呂文成「主理」的和聲歌林唱片「跳舞音樂第七輯」(唱片編號WL179),其中的《萬紫千紅》、《醒獅》、《步步高》等當然是粵樂,但當中有一首《綠水青山》,原曲卻是國語時代曲《高山青》,可是,呂文成等樂手奏起這《綠水青山》,乃是粵樂化了的。這一例可以說明上文提到的一種情況:「大凡粵樂人拿來奏過的,尤其是錄過唱片的,就是粵樂!」。
再舉一例,尹自重「主理」的幸運唱片「幸運之聲第三輯」(唱片編號LP109),灌錄了六首樂曲:《昭君怨》、《雨打芭蕉》、《楊翠喜》、《醉月》、《小桃紅》、《出谷黃鶯》,前五首都是頗著名的粵樂樂曲,但最後一首《出谷黃鶯》是甚麼來歷?據筆者所知,《出谷黃鶯》原是由鄭幗寶主唱,李我作詞、胡文森製譜,是幸運唱片公司第六期七十八轉唱片所收錄的粵語歌曲,這首歌曲是以三拍子寫成的,風格頗西化。但胡文森算是粵樂人,加上由尹自重等粵樂名家將它奏成純音樂,那麼這首《出谷黃鶯》亦順理成章變成粵樂了。
說到西化,粵樂先輩就有一派是幾乎專寫西化的粵樂,如陳文達、譚沛鋆、林浩然等,名作如《驚濤》、《戰勝歸來》、《百鳥和鳴》等等,都很受歡迎,尤其是《驚濤》,現在還常在粵樂音樂會上聽到。其實即使不是西化一派的,像呂文成這樣的粵樂大家,筆下也有某些作品是頗見西化的一面,比如上文已提過的《萬紫千紅》,以及《醒獅》、《步步高》等都是好例子。
再想深一層,舊日的粵樂人,與粵曲關係密切,他們有些其實自己也是唱家,如呂文成、丘鶴儔、邵鐵鴻等。又有些經常拍和粵曲,是伶人的師傅,剛辭世不久的馮華大師,就是後一類粵樂人。又即使像陳文達這樣喜歡寫西化粵樂,但他跟粵曲的關係仍是非常密切的,曾是某粵劇劇團的頭架,也曾是鄧碧雲的粵曲師傅。所以他們作的縱是西化音符、奏的縱是拿來之曲,卻都能帶粵樂韻味!
音樂大師于粦是另一種例子。他當然不是粵曲人,而是學院派出身的,畢業於廣東省立藝術專科學校音樂系。但他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因應時代的需求,寫了為數不少的富於粵曲韻味的電影歌曲。事實上,五十年代,仍有不少粵語電影明星乃兼屬紅伶,影圈也多戲曲電影生產,故此當時影圈與梨園關係密切,于粦由是得到不少機緣,為任白的粵劇編寫音樂,後來任白的電影名作《李後主》,亦是找于粦幫忙,把多闋李後主的詞譜成歌曲。有了這些經歷,他的粵曲細胞當然大增,所以他在五六十年代寫的好些電影歌曲,廣義上也可視為粵樂了!
這個是有例可援的,記得2009年三月底演藝學院辦的一次學生音樂會,以「生聖人——詞化粵調」為主題,曲目除了《春風得意》、《紅燭淚》、《胡不歸》、《胡地蠻歌》等等俱本是據詞譜成的粵調名曲,也選奏了于粦據左几詞譜成的電影歌曲《一水隔天涯》,由楊偉傑笛子獨奏,陳璧沁、洪慧婷、彭康泰伴奏。很記得,于粦也有到場觀賞哩!說來筆者也有幸獲邀在這次音樂會場刊上寫了一篇蕪文,文中指出,這些據詞譜成的粵調歌曲,「隨時都可以轉化成廣東音樂,前者(指「詞化粵調」)任何時候都是可以跟後者(指「廣東音樂」)劃上等號的。」
在那篇蕪文中,最後的一段文字,相信很值得在這裡重新引述:
在過去好一些日子,當我們考慮和思索廣東音樂創作的方向,常常都忽略了上述的兩項傳統——即「可歌」,以及「詞化粵調」轉化成純器樂曲。也許,廣東音樂創作的未來發展方向,至少在某些時候不妨回歸上述這兩項傳統。相信,這會使廣東音樂的發展變得多樣化,也在某程度上再次親近民眾起來。
以上所言,應該有助醫治文首提到的三個老毛病。
當然,有關粵樂音樂會上的曲目總是陳陳相因這個老毛病,筆者相信首先是源於參與的音樂團體往往但求就手。筆者早前曾特意翻尋一下,發覺有不少甚著名的曲目,都不曾在近年的廣東音樂系列的音樂會上出現過的,如《晚霞織錦》、《萬紫千紅》、《歸時》、《別鶴怨》、《漢宮秋月》、《下山虎》、《午夜遙聞鐵馬聲》、《花香襯馬蹄》、《百鳥和鳴》、《獅子滾球》、《月影寒梅》、《滿園春色》……這樣數起來便已超過十首,夠半場音樂會了。然而要奏這些曲目,應該是需要重新編寫一下曲譜,也需要較多的操練。
假如,新一代的樂手有足夠自信與功力,何妨拿一些看來並非粵樂的曲子來演奏,奏到它變粵樂。這方面,或者可以先參考一下粵曲,粵曲常常拿些非粵樂的歌調來填詞演唱,將它唱出了粵曲味,比方古曲如《春江花月夜》,流行曲如《換到千般恨》、北方樂曲如《江河水》、福建音樂如《翠裙腰》等等。這些曲子,要粵樂化地去奏它們,有何不可?其中的《換到千般恨》與《江河水》,甚至可以「乙反」化一下。當有一定經驗,就可以憑眼光選取些非粵樂曲子來粵樂化地演奏,這樣,何愁無曲目?
話須說回來,新一代樂手最好能跟前輩粵樂人看齊,於粵曲藝術中有足夠的浸淫,能演唱能撰作能拍和。這樣根深了,自然有一份自信與功力,可隨意揮灑,一聲一音,縱原非粵樂,亦無非粵樂!
對於第三個老毛病:新作往往技術高深,不大可歌,殊不親民。接下來且集中談談。
單以親民來說,重要因素是曲調宜填詞可歌唱,而當樂曲能適合用任何樂器玩奏,適合三五個人閒來合奏一番,亦是一種親民的體現。但新創作的粵樂作品,常常都欠了這兩個親民特點,更何況技術要求還往往很高,一般音樂愛好者根本沒能力玩奏。
回想舊日的粵樂名作,比方是根據一首簡單的樂曲《三汲浪》放慢加花翻新出來的《旱天雷》,本來是揚琴高手改編出來的,極適合揚琴演奏,但這首樂曲也可以用別的樂器來演奏,笛子、胡琴、琵琶等等俱宜,難得的是它的技術要求不很高,尤其不能不提的是,此曲頗堪歌,所以亦常常填上歌詞來唱。舉一,何止反三,舊日很多粵樂名作都能滿足這些親民條件,也因此,它們都極之深入民心。
也許時代不同了,要求現代作曲家創作粵樂新作而要顧及親民,是強他們所難。但筆者仍希望能退而求其次,寄望現代的粵樂人——那些仍常常有拍和粵曲、對粵曲藝術浸淫極深的樂手,能夠嘗試多些創作,他們如肯去寫粵樂新曲子,相信其作品會是較親民的。
寫了這許多,總括起來,其實只有兩點,其一是粵樂從不避忌「拿來」,創作如是,演奏如是;其二,舊日粵樂非常親民,但願這個傳統能有理想的薪傳與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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