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敏慧
2013 / 07 / 30 | |
《信報》 | |
粵劇《戰宛城》不是歷史劇,是有歷史人物的故事新編。觀眾看熱鬧的,看門道的,都會有收穫。以此作為本屆「中國戲曲節」開幕節目,有誠意,水平高;作為「戲曲節」一個地方戲,有特色,絕不失禮。
東漢末年,曹操與張繡在宛城的爭奪戰,京劇早有《戰宛城》、《盜雙》、《張繡刺嬸》好幾齣演義故事。我看了粵劇《戰宛城》(下稱《戰》)第二晚演出,編劇羅家英捨易取難,不直接挪移搬演,而把故事重新結構,角色重新塑造,收到另一番很好的舞台藝術效果。
陽剛鬥智、陰柔調味
《戰》劇中曹操(尤聲普飾)手握萬馬千軍,昂然勝利進入宛城,到頭來卻因好色敗在一個女人身上。鄒氏(陳好逑飾)不是京劇裏的壞女人,而改成為報殺夫仇、保宛城百姓,忍辱負重的張繡嬸娘。張繡(羅家英飾)獻城詐降,圖誅曹操,為他出謀劃策,解宛城危困的謀士是賈詡(阮兆輝飾)。
詐降與色誘本來可以三兩句質問笑罵、幾個身段交代完成,但編劇刻意把它設計成兩場重頭戲,觀賞性甚高。
曹洪(呂洪廣飾),張繡,曹操。張繡求饒,耍水髮,跪地走圈,大演功架。
張繡一身黑衣,向曹操拜門跪地求饒。羅家英運用甩髮表達內心的激動,不是一般的耍水髮,他搖轉頭頸讓水髮甩成圓圈狀,在頭頂盤旋,同時單膝又雙膝跪地走動,「步」速根據情緒,有快有慢。獻酒時被曹帥典韋羞辱,張繡一時氣炸胸膛,一時臉改歡容,功底以外還見演技。
這場精采的「做——唱——做」,情境交融,比武打搏擊吃力得多。
曹操與鄒氏,活色生香,就讓觀眾自己想像,各取所需。(周嘉儀提供)
陽剛鬥智戲之後,尤聲普、陳好逑表演陰柔的〈活色生香〉調調口味。先是曹操過街樓,驚艷色,後演曹操窺浴,墮入美人計。鄒氏在陣陣煙霧中,紗帳後面出浴,重點只在意趣。尤聲普的大白臉,額上幾點墨痣,棒槌眉,鳳紋細眼,瞇起來似笑非笑,表現出奸詐陰臉以外的另一副急色相。陳好逑演的不是思春姣婆,唱功不在聲量而在味道,演來到位不過頭,這樣就把鄒氏人物拉高了。
這場「有味」的「唱——舞——唱」,比一般生旦調情的分寸更難拿捏,難得兩位演員知道自己「做緊乜」(人物身份與位置),迷醉作樂之情不落庸俗。
技藝排場,自有風格團隊陣容十分整齊,人人有機會發揮。賈詡獻計,若少了老戲骨阮兆輝,這場戲就失色。青年演員洪海的典韋很不錯,花臉悍將還可囂張誇張些;劍英的胡車身手靈捷,念白進步了;其他如王潔清、王希穎、梁淑明、文華,都合襯、稱職。
雖然繁複開打離不開京劇技術,但全劇始終保留粵劇大鑼大鼓傳統本色。編劇最聰明的地方是選戲,善用自己長處,着重技藝排場,踏實的說理鋪陳,不像文戲劇作般考究詞藻委婉優雅。不同類型編劇各具才華,此劇自有風格。
戲不是沒可改善地方。例如鄒氏威風能武,床頭殺曹並非不可能。戲太長,應有可刪節處。至於尾場的捉放曹與鄒氏死,似乎爭議頗多。
漢帝無能,殺了曹操,天下可能更亂,我認為說法成立。鄒氏列出放曹條件,曹一口應承,不管是真心假意,亦合乎他性格。頭場曹操〈馬踏青苗〉,自己干犯軍令,為圖取信天下,即假意自刎謝罪,這性格表現就是伏筆,尾場生死關頭,要他忍一時低聲下氣,哪有不馬上答應條件之理?放曹可以是對亂世曹操的判詞,也許劇作者對今天政情,有話要說。
鄒氏必死,只在於怎樣死而已。劇本安排她自刎,我則傾向她死在張繡劍下,這是舊時代男人社會懲罰失德敗節的最「合理」結局。張繡殺得性起,一時間接受不了要放曹操一條生路,所以高聲質問鄒氏「莫非有虧貞節烈性」。畢竟,那是電光火石間下決定,已不是什麼道德審判。
我認為,無論鄒氏怎樣死,最好在自殺或他殺的一刻,張繡與眾人喊叫「嬸娘,夫人」時,那最高潮處馬上滅燈煞科,不必再經內場旁白交代歷史。對於鄒氏作為政治犧牲品,由觀眾各自評論批判。這樣,劇終的震撼力度會更強。
新編戲曲,不交響樂化,不話劇化,不歌唱化,證實香港粵劇團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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