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 you are now a star and I'm still no one——筆記沿途的女性藝術家

作者:梁寶山

發表日期:2014 / 04 / 08

藝術範疇:視覺藝術

發表平台名稱:收藏家學會

發表平台類別:新聞/文化/藝評網站

主題:香港原創/新作/藝術家或作家評論 / 自選藝評

 

圖:黃慧妍

ISCP Open Studio

Exhibition View/ 2009

 

女性藝術家「被消失」

 

這篇小文是我博士論文的副產品。2013年12月,我在紅磡窄巷的一間小cafe內,就motherhood議題訪問我的藝術家朋友黃慧妍。她提到2009年在紐約留駐時的個展,其中一個作品,用不同顏色的線,gel成Radio Head的歌詞—一邊是「你如今已是明星」;另一端是「而我卻沒有名字」。作品中的這個你,正是她的藝術家丈夫關尚智(1980年生)。她很愛他,他是她的偶像。

 

我這個伏匿着的藝評人,聽後很替她不值—在這個他和她中間,為什麼她總會被市場抹去?

 

“But I’m still no one. And you’re now a star”

 

於是,在另一場談論李傑的講座上,我決定對所有的他們隻字不提,反而從他身處的中大藝術系小圈子內的女性藝術家談起:曾翠薇(1972生)、郭瑛(1977生)、區凱琳(1978生)、黃慧妍(1981生)、黎卓華(1983生)及至黃嘉瀛(1990)無論她們喜不喜歡「女性藝術家」這個稱謂—擺在面前的事實是:Hong Kong art has been too good for too long(韋一空語)—Hong Kong women artists are too good to be mentioned.

 

我暫時無意作任何「風格」歸納,反而想說明圍繞住他/她們的問題意識。差不多二十年跨度的幾代人,這個小群體似乎一直以繪畫作為思考的軸心—無論使用什麼媒體,都得從與繪畫或正或反的關係說起。

 

繪畫作為物件

 

圖:曾翠薇

瞞天 塑膠彩布本122 x 122 cm

碎片與沉積物 塑膠彩布本122 x 153 cm

(攝影:林子英)

 

曾翠薇(1996年畢業)與郭瑛(2000年畢業)都以「繪畫」作為媒界,前者十多年來從沒離開過架上創作,以色彩、筆觸和各種塗抹效果,緩慢地推敲幾乎是相同的母題以表現不同的情緒,是個徹頭徹尾完全地沉浸在畫幅空間的畫家。而郭瑛打從一開始就去把玩繪畫與物體之間,刻意混淆的視覺與觸覺,從直接刻劃在牆面上的階磚,到模仿平面的門氈,這些被加以放大、微觀的日常生活物件,因為被「還原」到二度空間的平面上而被陌生化。可惜後者近年已轉而專注策展。

 

圖:區凱琳

爸爸出海去 展覽一角「給爸爸(或自己)的六十個問題」

鉛筆、丙烯顏料彩調色劑、油性墨、螺釘、用過的雙層床之松木部件

尺寸可變

 

曾翠薇在伙炭工作室的室友區凱琳,可說是把繪畫作為物件 (painting as object) 的表表者,但比曾翠薇更進一步的讓自己站在作品面前—「自述」(biographical & narrative) 式的囈語,都以抽象的形狀、色塊、數字和微觀的圖案來表現。她有時會利用厚重的畫框,像奶油蛋糕一般強調「框外」的側面;有時卻又會把繪畫壓縮在平薄而畢直的手帕上。區凱琳作品迷人之處是你知道繪畫裡面一定包含着很多故事,卻又因為抽象的形式而無法對號入座。她甚至會丟給你一些數字或時間地點,但又會把觀者困在反覆塗抺、磨平、黏貼,質感豐富的表面,婉拒進一步的具體解讀。區凱琳在完成藝術碩士後,還以傅柯作為研究專題做了另一份碩一論文。區凱琳作品在主體與真相的糾葛之間,其實有着比abstract eroticism更深刻的探索。從高度壓縮到從容不迫,區凱琳去年紀念她父親為題的個展《爸爸出海去》裡,把盛載着個人記憶的物件拆散,與書簿上留下的記號和顏色在展場裡逐一排列;日期雖然向前,但時間卻在倒敍,企圖回到並未失去的原點。我認為是2013年最感人的個展。

 

先於作品的藝術家

 

開首提及的黃慧妍(2004年畢業),也是把玩繪畫作為物件,卻是從物件「倒行」到繪畫,並且比區凱琳「站的更前」,利用藝術家的身份,一方面令不像藝術的物件點石成金,另一方面又透過各種幽默的手法詰問「作品」「係唔係藝術先?」。她會用紙皮(不獨是李傑的偏愛)模仿各種日常物件和工具,又會以輕描淡寫的水彩去重畫藝術館的宣傳海佈。那個從沒有人提及的紐約個展,更擺出各種不善交際的自嘲,包括兩個版本的portfolio(一個看的明白、一個看不明白)、兩條末端都是插頭的電線(嘲諷藝術圈所謂的「networking」)。黃慧妍的作品可被歸類為institution critique,但更重要的是無論是繪畫、物件、攝影抑或錄象,都慧黠地四兩撥千斤。

 

圖:黎卓華

一把刀和一個黑色水果 36 x 41 cm 油彩, 2013年

水果的展示方式(七)石膏與塑膠 2013 年

 

沿着她們的思路順藤摸瓜,我問黃慧妍有那些值得留意的年青藝術家。她便着我訪問黎卓華去:「她畫畫的很好,又是很會想的女孩。」她也是2012年1月《號外》「藝村」特輯的「封面女郎」。這條思路果然徑渭分明—2007年畢業的黎卓華,大學時代正由李傑當助教。與李傑一樣,在中學時代已打好非常扎實的繪畫基礎,到了大學便走向概念發展。音樂是她重要的靈感來源(她愛聽noise),取象感覺先行。但不同的是黎卓華的創作仍以架上繪畫為主,而且過程非常「科學」—她會在互聯網裡擷取心目中的圖象,又或自行把日常物件拍成照片,然後才在畫布上依樣畫葫蘆。這些透過媒體「翻譯」的圖象,有時是一朵雲、一個無人的跳水台、或是一塊牛油,儘管都非常「寫實」,卻因為被切割擷取之後而變的孤立。加上黎卓華刻意把彩度和色溫壓低,再在有限的調子中調整出微妙的變化,因此畫面又變得非常的cyber。她去年在台北藝博展出的裝置,把繪畫中的靜物「還原」成立體石膏「雕塑」,淡紫色的桃和黃白色的檸檬放在真實的果籃,尖銳的生果刀卻是幅油畫,產生無以名狀的戲劇感。這種y世代的觀照方式,在媒體與再媒體之中找尋「真實」,正好與曾翠薇一代活在不同的兩個世界。

 

標籤的策略性利用

 

圖:黃嘉瀛 Friends

Fuji Instax Wide Film 10.8 cm X 8.6 cm 一套六件 2011年

 

「女性藝術家」這個身份,應要避之則吉或策略性利用?在越來越少談論女性主義的藝術圈,好像再有重提的必要。去年才剛畢業的黃嘉瀛,以爆炸性的女生姿態,大玩bad girl feminism—在展覽圖冊印上裸照,誠徵「叔叔包養」。然她的畢業作品,卻又回到pictorial plane,把性與政治兩種禁忌壓在玻璃底下。在一片「乖畫」成風的今天,如斯赤裸的女性宣言,到底能否殺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