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寶山
2013 / 11 / 17 | |
《明報》 | |
近期的政治萬能key,除了港芭文革情節被刪禁,視藝這邊也有一樁。艾未未在中環媒氣燈小街的高級俱樂部都爹利會館,策劃了一個題為「Framed: Ai Weiwei and Hong Kong Artists」的小展。足不出國的艾神,明言只有郭孟浩是舊相識,卻神乎其技的向十多名香港藝術家伸出了友誼之手,包括唐納天、Kitty Chou、何倩彤、郭孟浩、甘志強、關尚智、Michael Lau、吳韶勁、Map Office、白雙全、徐世琪、曾健華與又一山人。展題上艾未未與無名兼眾多的香港藝術家構成的不平等關係,正是群星拱照、願者上釣。(令人回味起「羅文與華星新秀」的《浪濤沙》)「frame/d」一語相關——進去自甘受限(framed)名利雙收(frame)。
以中國地圖作為剖面形狀的貴重紅木邊框,對香港藝術家來說,最是情何以堪。2011 年艾未未被失蹤,香港藝壇人人爭相奔走迎救;藝術公民發起遊行,二千名與艾只曾在網上神交的市民上街,史無前例。但原來這一點丁在框外的自由,都是微不足道。多以來,中國當代藝術經過這個自由港以美金轉口成交?再有批判力的知識分子眼下的國族邊緣,頂多只是一線通往輿論與市場的窗口,邊緣的主體性無足掛齒。經此一役,我想大概只餘頭腦簡單的政客——凡北京刪禁的我支持——才會繼續視艾神為反抗政治的吉祥物。
香港藝術的中國邊框
白雙全提供
是願者上釣抑或身不由己都好,白雙全這回肯定是全力以赴而又最不識抬舉的一個。中港關係,注定大石壓死蟹,然而白雙全的確在藝術上走出了邊框外的極限。收到中國地形邊框的「策展」構想後,他的反應非常直接——就是把邊框鋸開,把四隻直角反過來砌成一個十字架。眾所周知小白是虔誠基督徒,作品頓時成了宗教藝術——國族的小我、化成了宗教的大我,更同時成就了犧牲與救贖。然這個提議,經磋商後被拒絕了——「策展」的底線,原來是要保邊框完整無缺。
現在的這個版本Please Take Away Ai Weiwei's Frame! 採「有你無我」進路,把實物變成指令:
To See My Work,
Please Ask A Waiter
For Help To Take
Away The Frame
Of Ai Weiwei.
This Is Not A Site-Specific
Installation, But Rather
A Political Gesture.
In This Regard, I Believe I Am The
Follower Of Ai Weiwei.
當我看着會館負責人找來兩名待應,先在地上鋪上白布,再隆而重之戴上手白手套,才小心翼翼的把沉重的紅木框拿下來時,整個展覽的權力流動便盡現眼前——觀者之於待應、待應之於觀者(這是一個高級會館);策展人之於藝術家、藝術家之於策展人(這是一個藝術展覽)——都因為一個無形的概念,被鎖定在各自的位置和邊界上,演出被限定的角色。邊框拿下了,牆上沿着框的底下,是灰地白字的兩個指令:
Ask some college students in China to count from 1 to 63. Make a video of that and exhibit it in the National Gallery/ Make a white painting of 6 by 4 feet. 2013.6.4
邊框原來只是作品的附屬,但因為是艾未未標籤作品(signature work),所以變得「物菲所值」;原來「拿下來」的簡單動作,亦變成了煞有介事的儀式。而真正的作品,卻只不過是兩句輕於鴻毛的說話——到底哪一個才是作品?是那句像小野洋子instruction art 的去物質化語句?還是「妹仔大過主人婆」的邊框?白雙全對高級會所×藝術展覽的機制設定,可謂物盡其用。只是稍嫌香港藝術家的六四情結太深,不然這件國王的新衣,將比正於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展出波提切利的《維納斯》女神身上的輕紗更輕更薄。
100%Freedom?
Caroline Ha thuc 在其Contemporary Art in Hong Kong 寫道:「The artist's political sympathies are generally formed as a function of relations with China and are manifested in protests on the anniversary of the Tiananmen Square massacre, support to Ai Weiwei and, in general, support for the struggle for democracy and the safe guarding of liberties」,正不咨是另一度過於簡化的equation。作為站在框外的藝評人,我覺得白雙全在藝術上算是贏了,更正式打開了香港藝術在中國當代藝術內邊外面的角力場。
如何在由全球精英操作的當代藝術裏面,走出政治奇觀和中國宏大敘事的邊框,端看我們這一代人的努力。然而我更好奇的是,艾神會否在西藏和台灣依樣畫葫蘆?其他邊緣地帶的藝術家會視之為抵抗的渠道,還是假裝成反抗的自內殖民——是著上新衣,還是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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