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闖邵氏辦公室的野姑娘 悼李菁

作者：蒲鋒

 

很多年之後，鄒文懷仍然記得那個小女孩闖入他辦公室的情景：那時鄒文懷是邵氏公司高層，邵氏開辦南國訓練班訓練新人，很多人來報名。有一天，一個小女孩穿著校服挽着個上學的藤書包，來到鄒文懷的辦公室門外找他。鄒文懷的辦公室位於邵逸夫的隔鄰，雖然未至於門禁森嚴，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自出自入。女孩被鄒的秘書攔下來，她卻什麼也不怕，說想親自見見鄒，請鄒簽名談兩句。結果鄒的秘書被她說服，放女孩進去見鄒。和鄒傾談時，女孩告訴鄒她只有十三歲，還在念書，一個年紀這樣小的女孩竟然有這樣的膽識，令鄒印象頗深。結果，女孩真的進了南國訓練班，未幾成為電影紅星李菁。

 

娃娃影后 初入影壇

 

李菁出道於黃梅調電影最盛行的時期，所以她是以演出黃梅調電影出道及成名的。或許是她的年紀真的太小了，起初都只是任秦萍（《血手印》1964）和凌波（《雙鳳奇緣》1964）的配角演丫鬟。但邵氏公司力捧她，跟着在《魚美人》（1965）中讓她分飾一正一邪兩角伙拍凌波，讓她小小年紀便成為亞洲影后。她雖憑《魚美人》獲影后，但演千金小姐並不十分適合，她一張娃娃臉，美麗之中未脫稚氣，演小姐並不如方盈端莊大方，她靈黠的氣質倒是宜演丫鬟，她的黃梅調戲中，最佳的演出應是《西廂記》（1965）中的紅娘和《三笑》（1969）中的秋香。其中《西廂記》中她演紅娘而方盈演小姐鶯鶯倒是很適合的配搭，再加上凌波演張生，應是《梁山伯與祝英台》（1963）之後的黃梅調電影最佳的演員配搭。紅娘的活潑調皮她也演得很活。

 

黃梅調盛極而衰，六十年代後期李菁的演出也跟着多元化。曾主演過山歌戲《野姑娘》（1966）和《菁菁》（1967）。武俠片興起，她也演武俠片中的女俠，像《盜劍》（1967）的鍾嬌龍，即是小說《臥虎藏龍》的玉嬌龍。她這個時期最成功的演出應是何夢華導演的悲情文藝片《珊珊》（1967），她演的角色叫林珊珊，原本是個刁蠻任性的女孩，專愛搶奪姊姊所愛，包括她的男友。但是當發現自己患有腦癌時，瞞着家人並改過遷善。但她刁蠻時其他人都對她包容，倒是她釋放善意時，因為重重誤會，令家人以為她生性頑劣，一個個忍不住斥責她，令她苦在心頭。影片在台北公映時十分賣座，票房排整年第七，以文藝片而言已是十分成功。在韓國漢城（今首爾）上映同樣極之轟動，主題曲人人會唱。影片依靠大量巧合來推動劇情，強行堆砌和濫情，缺乏真正動人的力量，我看來覺得相當別扭。

 

見證香港電影的變革時期

 

李菁由上世紀六十年代活躍至七十年代，也正經歷了香港影壇由女星當道轉而為男星當道的變革時期。邵氏在一九六五年十月宣告「彩色武俠新攻勢」後，開始用武俠片取代黃梅調電影作主要類型。但邵氏出品的武俠片，其實有兩條不同路線，一條是深受過去文藝片傳統影響的導演拍的武俠片，不改女星為主的習慣，拍的是女俠主導的武俠片，這方面岳楓、嚴俊、羅維、何夢華俱如此。另一條則是張徹獨標以陽剛氣質的男性英雄武俠片。李菁兩條路線的武俠片都有演，像岳楓導演的《盜劍》、程剛導演的《豪俠傳》（1969）、羅維導演的《冰天俠女》（1971）屬女俠片；而張徹導演的《鐵手無情》（1969）、《保鏢》（1969）、《鷹王》（1971）、《新獨臂刀》（1971），以及不是武俠片的張徹電影《死角》（1969）則屬陽剛型。兩種片中她雖然都算女主角，但角色並不相同。女俠片中她演武藝高強，一力鋤奸的女俠，是影片的中心。張徹武俠片中她即使會武功，但鋤奸和影片的重心永遠是男主角，她僅是陪襯。表面上，以女主角為中心的女俠片對她有利，但是看演出，她在張徹的影片中，表現比主演女俠片要更優異。李菁不像鄭佩佩，既有很好的舞蹈底子，又有種外露的剛強性格。她演承擔鋤奸大任的女俠總缺乏說服力。倒是在張徹男性陽剛的武俠片中，以其美麗柔情與少年英俊的姜大衞或狄龍合演，起到出奇的配搭效果，男主角固然因她的出現更顯英雄，她在陽剛的男性映襯下也更顯嬌美，比她在黃梅調配凌波要好。當中《死角》與狄龍、姜大衞的三人行，固然帶有迷人的年輕浪漫。另一部不著名的《鷹王》，她像《魚美人》（其實還有《連瑣》1967）一人分飾正邪兩角配狄龍，更是她的最佳演出。她可說是演出張徹電影的女星中最成功的一位。

 

與邵氏一同走過時代

 

經過由女星為主轉到男星為主的轉變期，李菁在七十年代雖然仍是著名影星，但她演出的位置已大為改變。邵氏公司要她在程剛的《秀才遇見兵》（1973）、呂奇的《丹麥嬌娃》（1973）和《蕩女奇行》（1973）中演意識大膽的情慾戲，她也乖乖順從，照演如儀。她雖演過賣座的喜劇《雙星伴月》（1975），但影片實際是「月伴雙星」，喜劇演出都靠諧星野峯、王沙，她只是美麗的陪襯。1976 年開始演邵氏以外公司的電影，最重要一部是與凌波合演黃梅調電影《新紅樓夢》（1978），她演薛寶釵。她也自己搞過公司，拍了部《追》（1978），但實在乏善足陳。

 

李菁的星途，由邵氏的最輝煌鼎盛期延伸至其危機初露時期，她的演出生涯也幾乎見證了邵氏公司種種重大轉變。

 

她也完全是邵氏大片廠體制的產物，她的演出便是一種「合成」的演出，成名的黃梅調電影，演出的重要元素唱曲部分，便不是她唱而是其他人幕後代唱（凌波便非如此）。她演武俠片，也是由其他人幕後代打。她的演技不壞，但也不見得突出。她以其甜美的樣子提供觀影的歡愉，沒有很強烈的個人風格或形象，她最大的形象或許就是邵氏公司一手打造的光彩明麗，卻也略見空洞，作為其公司代表的「邵氏女紅星」形象。

 

（標題為報刊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