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蒲鋒
2002 / 04 / 05 | |
《信報》 | |
今屆香港國際電影節首映看了陳果的《香港有個荷里活》,這部影片很可能不會在港正式公映,只會遲些在一家戲院放映五場,十分可惜。影片以位於鑽石山的大墈村為背景,當年還未清拆,故事主要講一家賣豬肉為生的三父子及同村的一個「屠中秋」式青年,同時被周迅演的大陸來的年輕妓女搞到神魂顛倒。
陳果有他別樹一幟的視覺風格特色,假如說王家衛的美輪美奐的美術風格傾向於纖細,則陳果顯然是粗獷豪邁,有時甚至顯得不無傖俗,但在傖俗的環境下卻會發揮出教人難忘和為之神奪的詩意。好像影片中一片鏽鐵的混亂擠迫污穢環境下,周迅穿著紅衣在那裏蕩韆鞦,她在肥人一家人眼光的目送下不斷向上蕩,蕩著蕩著,紅色的身影像是蕩出了那個一片混濁的環境,她那一刻成了肥人一家那種超越自己環境的欲望和希望的投射,陳果在這裏展示的是罕有的視覺表現力。再如周迅與小肥約定,她由荷里活望下來,小肥由大墈村向上搖旗,大肥幫小肥以大紅色的旗幟搖㨪讓目標更明顯。紅色旗幟飄揚下兩個環境極端的人好像在那一刻竟有種溝通的幻覺。影片不單是那一家三個胖子等人的故事,整個鑽石山的大墈村更構成影片的一個角色。影片展現那與荷里活廣場的對立,它本身的龍蛇混雜,房子像渴求食物的飢渴的手往外擠。這一切都被周迅帶來的欲望顯出一種追求難以名狀的理想的詩意。陳果找尋有性格的角色一向有一手,中肥是最好的一個,另外,那個上海口音的大陸女醫生更是一絕,反而那個皮條青年就說話永遠像在扯高嗓子叫對白,顯得很寡,雖然他有幾場頗有趣的重頭戲。
傖俗的詩意
波特萊爾著名的詩集《惡之華》這個名字好像很切合陳果影片中展示的世界。特別其中一首〈吸血鬼的化身〉更像為影片點題:「我有濕潤的嘴唇,我有這種妙術,能在臥床深處將舊道德心消除。我用我勝利的乳房把眼淚吸乾,使年老的人們露出兒童的笑臉。對於那些看到我一絲不掛的人,我能頂替月亮、太陽、天空和星辰」;「當她把我的骨髓全部統統吸乾,當我軟綿綿地轉身對著她的臉要報以愛情之吻,只見她的身上黏黏糊糊,變成充滿膿液的皮囊!」影片中段劇情突轉,原來欲望和理想都投射到一個錯誤的女人身上。起初那些歡快的情緒顯得反諷。但就在此時影片的調子卻變得拿捏得不準確了。影片原想把情緒轉化到一種黑色幽默中,但是連場其實沉重的人性轉折,一方面並不是那些黑色幽默輕易化掉,再加上一些顯然不無胡鬧的處理及沒有節制的音樂,令到影片的調子由震撼、嬉戲和溫情等情緒中混雜而來,荒誕中卻只見駁雜,那是十分可惜的。
內在的危機
此外,在電影節看國泰電影,看張曾澤導演的《路客與刀客》時,忽然有個很有趣的聯想。故事講馬賊鐵葫蘆為進攻防守堅固的安家寨,把兄弟孫越混進寨中。孫越以其獨特身手獲得寨主信任,令到他成為最被重視的防衞力量。若非楊群這個路客的幫助,安家寨就此被破了。這個故事竟然很像由《林海雪原》改編的《智取威虎山》。楊子榮也是打進土匪坐山雕的內部,全盤獲得他的信任,掌握寨裏各種防禦機密,再裏應外合一擊搗破其巢穴。只是兩片的立場相反,《智取威虎山》講述混入者的機智勇敢,《路客與刀客》講述混入者的奸險和卑鄙。而這兩個典型故事像是國民黨與共產黨的深層心理。一方覺得最大的危機從來都是被人內部搗破;一方卻覺得自己最妙之處正是從內部打擊敵人。這幾乎成了一個立場相反卻相同的歷史認知。
溫柔鄉之謎
早陣子與黃愛玲小姐及何思穎兄閒談,提到自己粗略看過《溫柔鄉》時的感覺,覺得那是個典型的張愛玲劇本,雖說資料上說是由易文編劇,但那可能只是有特別原因才說易文編劇。黃小姐提到原來邁克兄也有相同的看法,正打算撰文分析,我這裏提個粗淺的看法,大家還是可以等邁克兄更細緻和體察入微的分析。今次特別再看一次《溫柔鄉》,從電影本身看,確有很重張愛玲劇本的味道,一方面影片為滿足觀眾要求,處理成大團圓結局,實質影片對愛情的看法並不浪漫,林黛用計來求得所愛,更是愛情與心計,冀望的落空(林黛趕走兩個情敵後幾乎成了為于素秋作嫁衣裳的處理)等主題相似。還有一處細節的處理更顯出一種遠非林黛角色所顯現的蒼涼,那是她與雷震在沙灘的對話,她提到沙灘太多人,趕走其他人就清靜了。
表面上,那是她後來計劃的宣言,但是那種滄桑卻似非那個古惑的小妹妹的感想。
另外,張揚提到要林黛學寫信,要學懂掌握書信的格式,否則打字再快也沒用。張愛玲也曾為文講過英文書信體面的要點。這些細節頗有揭露張的筆迹之處。但這只是內證,要說尋找外證,卻頗有點困難。我找來電懋公司《溫柔鄉》的油印劇本一看,寫的也是編劇導演易文,唯一多了一項是故事:宋淇。而據羅卡引述陳子善訪問宋淇,宋卻說《溫柔鄉》出自張愛玲之手。這是暫時唯一所見的外證,只可惜陳子善當年應未有機會了解張愛玲的電影,不知道在此事上追問個清楚明白,令大家今天對此在疑問題只能有個疑似的可能,而比較難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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