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若玫
2010 / 04 / 18 | |
《明報》 | |
樓市持續升溫,我們似是煎鍋上的薄餅,給地產商翻來覆去,任食任丟;還要自求多福,跟迷幻的息口、微升已經感恩的人工、中國原素、外圍變化天天博奕。任中低產都會怒吼一句:「為何不可以安居?」沒有空間,哪有自主生活的可能?沒有足夠社會條件,優質生活是空談?當財爺宣佈新飛龍價值,認為「優質生活」是香港新核心價值時,只感到到陣陣的風涼。風是人工製造的,來自「勇於創新」樓價的地產商,他們還會一臉誠懇地告訴大家七千元一呎值博率仍然高,優質生活就是靠近中環啦。他們說。
攝影師馮建中問:「人為什麼甘於活在奴役下?」,把主體重歸我們各人自己的身上,再以鏡頭思索,沈澱為攝影集《樓花》。而撞戲場的導演湯時康想把強烈的社會感覺搬到戲場,一面把馮的詩化影像融入劇作《都市野人》,一邊實踐Action Theatre的四大原素:時間、空間、形態及動力,並找來不同朋友參與,如講古的雄仔叔叔、激進不老九龍皇帝上心上身的馮敏兒、把行動藝術成為生活全部的丸仔、第一次做戲場裝置的劉學成、反高鐡核心份子Jenny,苦行音樂人黃衍仁等等,的確撞出火花,各人以自己的獨特視點、生活經驗回應了野人的生存美學,各有關懷,各展美態。
單是「野人」這個符碼,已經有趣,代表了一種不文明,不守法、不妥協、不必打攪的邊緣社群。想起去年被警察搶殺的尼泊爾香港人Limbu,明明有名有姓,拾荒而活,卻被稱為「野人」,更要成為槍下魂,到底誰不文明?誰用暴力?因此,位位自稱野人一族的演員,活在無風的香港,以紙皮造屋,在街上蝸居,卻代表了一種另類的生活取向,獨立人格,不甘為地產奴,創新自我的快樂,有尊有嚴,不正正吻合傅柯說的「生存美學」及生存技巧?就是不盲目依從其實約束我們的知識、權力及道德主體,不斷自身改造,培育獨立意志,敢於善於滿足自身的愉悅?所以,觀眾會聽到野人的法寶,如收隻食物屁股、自製草藥、車一件可以穿一世的衣服、把滿地的木棉紅花製五花茶等等,也聽到有心跳的公共雕塑對公共空間被權力搾壓的控訴,也聽到獨立音樂人對活化工廈政策的嘲弄,以及看到年輕人如何以吃橙來諷刺專業的迷信。
我看的是最後一場演出。感受最深的是滿場的紙皮裝置及戲場空間的開拓,都讓觀賞成為一次動態及雙向的經驗。
當三位女演員,綁上頭帶,各使勁拉出一間高達六、七呎塔狀的紙皮蝸居時,很是震撼。有什麼比紙皮更能代表基層?那動作那物料,活現舉步為艱、就地取材的生活狀態,以及窩居的脆弱。其實,不就是我們。追問木雕藝術家劉學成,如何構思這個造型時,他說,「想表現一種寄居蟹式的流動及經常要搬的狀態,紙皮既不防水,又不受風,很是脆弱,卻要保護野人,終於想到有點像移動哈爾城堡的塔狀。」
除了幾座紙皮蝸居外,還有滿場的紙櫈,形狀千奇百怪,觀察可拉著它們四圍坐,令每個空間成為流動的觀眾席,大大拉闊觀賞的角度及可能。另外,雄仔叔叔把頭伸出來講古,像兒時的小食店模樣的窗口,也是改造自一個巨型雪櫃紙箱。而壓軸的一幕,滾出三條帶有石春狀來象徵阻礙露宿者躺下的公共設施,以及很帶預言使命的小方舟,也是紙造的。
劉秀成過往的作品較靜態,多展現明清文人的人文精神,展品就是安放在展場裡。直至今年年初,他受文化葫蘆所邀,開始參與社區藝術,為中環前警察宿舍舉行的「港文化.港創意」展覽,以紙皮造了一間流動的唐樓。當他拖行在舊區時,遇上街坊,勾起了她的兒時回憶,還特意帶婆婆來看展覽,一起回味昔日唐樓風景,讓陳開始思考觀眾的角色,如何成為創作的一部份,產生更多的互動及共鳴,當然,作品只是提出有趣的問題,而不是答案,是參與者把它豐富,喜歡他這一句:「沒有人坐的櫈,就只是死物不是櫈,有人使用,它的生命才開始。」(劉的新作「百年老店之學成號雜貨 - 舊物交換與收集行動:從荷里活到上海」將於本月廿四日在活化廳展出)
此外,撞劇場很著意開拓空間,先是聰明地善用黑盒劇場所有物理空間。未開場,就給各觀眾一串門匙,要妳主動打開什麼,演員也個別地介紹他們的face box,或帶妳閒走整個場地,作為互動的平台。甫開始,已建立了開放、互動的氣氛。只是,開放不受管理大員的歡迎。第一場,雄仔叔叔邊講古邊派雪糕,已受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的禁制,大概主理人也視他們為野人,不知害怕還是什麼,忽然放假,下放的指令卻不一致,「可烹飪,但不可進食,烹飪又不可用明火」,演員Vinci 在面書直說:「香港劇場行政難道只可包容"穩穩陣陣、規規矩矩"的傳統話劇?」我們勇於創新嗎?還是創新更多的限制,更單一的價值?
在這無風的城市,不要再跟我說獅子山下的故事,它早擋在屏封樓後面,野人的團隊卻在黑影下壯大,尋找自己的生存策略。
討論作品:《都市野人》
演出單位:撞劇場
地點: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
Username | |
Passwor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