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大招風》：賊王們的生活與生存

作者：登徒

 

雖然由三位新導演許學文、歐文傑和黃偉傑各自執導一段：三大賊王卓子強、葉國歡和季正雄的事跡，但整體和諧流暢，銀河特色、風格和主題，都明顯比各導演的特色來得強烈，看來是受監製游乃海和杜琪峯的影響不少。

 

最明顯是，當中有關九七回歸和個人命運的主題，無疑是銀河映像自創立後，一直縈繞不去的創作主軸之一，特色是格外幽暗和充滿悲劇色彩，既諷刺亦具前瞻性，以類型電影（警匪）來包裝，卻做到通俗而深刻，《樹大招風》有齊上述元素，借古鑑今，說九七前，然一切都與當下香港關係密切。

 

三段故事，賊王們只屬借題發揮，重點卻是從他們在「職場」的際遇，有別於梟雄片的公式處理，倒像上班族，他們在回歸融合的大潮中，轉行轉型，嘗試尋找自己發揮的空間。有人自覺已達顛峰，想事業再與天比高；有人受盡委屈，自尊受創欲重投老本行，重振雄風；有人獨來獨往，放低自我幹小買賣，以為萬無一失……

 

據悉，礙於題材關係，整齣戲都在香港拍攝，戲中三賊王同場的戲份，拍得巧妙過癮，首尾呼應，命運巧妙締結莫名緣份。取景處正是三月底結業的楓林小館，內裡裝修帶著濃厚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味道，《樹大招風》焦點是逝去的香港豪情，意外地為楓林小館留下紀錄。

 

三段雖云同是犯罪片，但亦採取不同路線，都在銀河映像中有前車可鑑。卓子強大玩派錢尋人錯摸，黑色荒謬調子令人想起《辣手回春》；葉國歡則是社會寫實，大揭官場貪腐，民不聊生，類近《奪命金》；而季正雄則是懸疑驚慄，高智罪犯，最接近游乃海的《跟蹤》。

 

三段和而不同，互相呼應和交錯，剪接和節奏都處理得宜，相信監製游乃海當中作了不少融合調整。愛吃似乎是銀河「特色」，搵食大過天，無獨有偶，三個人物都在飯桌旁打轉，卓子強最張揚，投訴白飯冷冰冰，他追求生命色彩，事業攀登高峰；葉國歡轉行走私謀生，卻見識到「方總」、「龍科」、「宋局」一級級的貪腐官威，賊王回歸本色；季正雄暱稱可樂哥，到好友阿輝家中開餐借宿，他最自我，為生存可不擇手段。

 

三位導演亦愛用小道具作象徵，似乎是創作共識。卓子強的電話；葉國歡的花瓶和 AK47；季正雄的小刀和錢。葉國歡一段最直截清晰，談賊王的自尊和生存，多番被起尾注，怒不可遏，正面描寫了內地貪腐情況。

 

三段中以季正雄一段最出色（亦由他開展故事），與九七回歸典禮並行而至，是他燒去身份證隱姓埋名，甘於做小世界，不再吃大茶飯。林家棟演得特別優異，角色像《跟蹤》的梁家輝，心狠手辣，深沉機警，部份場面充滿神采，尤其是在馬會門口窺視金鋪一段，馬會彩池的一億三千萬、解款車的大量現款，對面蚊型金鋪的目標，以及兄弟阿輝在天台窺視整個過程，全由剪接、蒙太奇和影像，交代了賊王淪為賊仔的矛盾和落差。

 

整場戲一氣呵成，鏡頭和場面調度勝過千言萬語，季正雄由等待、遲疑至撤退，純熟圓滿，好看到不得了，完全不像新導演所出，還以為是杜琪峯／游乃海出手。

 

季正雄無疑是三賊王中最立體的一位，這實拜當中一段兄弟情所賜，兄弟阿輝（姜皓文飾）與泰籍老婆一家三口住在天台，季正雄「接放學」的戲肉，淺白到肉，突顯了他陰險沒底線一面，人性和賊性的矛盾表露無遺。

 

它玩懸疑和驚慄做得不落俗套，最後一夜，天台／房間形成兩個空間，兩種選擇，季正雄和姜皓文在一扇房門內外對峙，簡直是神來之筆！這種「兩個只能活一個」的選擇，由最極端的矛盾而產生劇力，控制得宜，以新導演來說，已表現不俗了。

 

阿輝和可樂哥的前塵往事，實足以拍成長片，現在只是背景，有點可惜。生活和生存的主題，也由兩人際遇帶出，襯托起九龍城、啟德機場、魚骨天線和天台屋，「我當你兄弟，你當我契弟」悲劇味反而比葉國歡更濃厚。

 

回歸前的氣氛是否如此呢？賊王們的際遇只是杜撰，卻充份表現了香港人面對大限，嘗試適應環境，而功敗垂成，換句說話，以往九七前電影，是面對前途問題的焦慮和不安，但《樹大招風》已觸及了身份危機、融合不來及絕地反撲等等複雜情境，表面上寫賊王實寫香港人，表面上談九七前，實則是指向嚴重中港矛盾下的香港，生活與生存，像永恆的命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