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發現鄭秀文

作者:登徒

發表日期:2002 / 03

藝術範疇:電影

發表平台名稱:《2000香港電影回顧》

發表平台類別:出版物

主題:香港原創/新作/藝術家或作家評論

 

可算是個rediscover 的過程,rediscover 鄭秀文。

 

沒有石頭爆出來的一回事,也不是時來運到。其實是日子有功,時間,讓一個偶像明星,沉澱為一位演員。

 

鄭秀文不止讓人眼前一亮,還提醒我們,在演員/明星系統中,許久已沒有這樣的一種氣質的喜劇女演員出現過,上一趟,在七十年代⋯⋯

 

或許要多謝《孤男寡女》和《夏日的麼麼荼》,鄭秀文在兩片中的演出,合成了她演藝履歷中較為完整的面貌。在此之前,鄭秀文給人的感覺,籠統來說是做回自己,特別是上一趟在《愛妳愛到殺死妳》中,是個度身訂造的正上位的二線歌手,在娛樂工業中尋找刻骨銘心的愛情,同時抓住一瞬即逝的事業機會。她是在風急浪高的星工業中的受保護動物。

 

《孤男》和《麼麼茶》令鄭秀文演自己的說法不攻自破。一個是辦公室勤奮護主的內向女OL,一個是自尊心和機心過剩的top executive,兩種近乎極端的角色,交在帶著強烈個性的鄭秀文手中,給演得神采飛揚。或許沒需深究哪個接近她本人的真性情,而她的高明之處,是把幕前的形像完全貫徹在兩個南轅北轍的角色中,將之剪栽、控制、放大、縮小,都市女郎的神經質、乏自信、口硬心軟、自衛機能以至介乎佻皮和溫柔間的男仔頭性格,都運用得手到拿來,而運用的種種技術,正是鄭秀文一直為人忽略的演技。她是用自己的感性來掌握角色,用演技來交出角色。

故此,雖然她從屬於本色演員一系,也不代表只是把個性拿出來讓觀眾窺探。換句話說,她的新鮮感和靈活性,或許來自熟練地把每一種可供發揮的幕前形象細節提煉入戲,也因此,「演自己」背後所含的把鍛練訴諸僥倖和忽視技巧的心態,實是最大誤會。話說回頭,我們感雀躍是幕前呈現的鄭秀文,誰會介意「真正」的鄭秀文是何種模樣!

 

鄭秀文作為一位演員,最獨突之處,是其歌者的手藝,潛移默化成為她的銀幕演技。理解角色靠歌者的感性,節奏感來自舞者的本能。眾所引為論據的談話語氣和用字,由一句對白、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一滴眼淚,都帶有強烈的韻律,主導了各式她的演出。試問本地女演員(或許是男演員)中,可以戴著頭盔,穿著長毛衣手舞足蹈口說對白,仍沒阻礙喜劇感的爆發;《孤男》以紙巾抹玻璃的失常、《麼麼茶》中「賣沙灘冇?」的對白和身體語言,面對好友成為情敵的啞口無言的局面等等,也是這份節奏感的極致。

 

《愛妳愛到殺死妳》名正言順以歌手角色入戲,沒有甚麼比在圍村中跟阿婆捉迷藏,和黎明在床上親熱的兩場戲,更能表現她的身體語言的優勢。

 

歌手身份一直被視為阻礙演員身份的發揮,這極可能是半真不確的「事實」。在鄭秀文之前,傳統演技一直被視為主流,由電視台浸淫而出人頭地的女星,無論是明星抑或演員,都以控制身體語言,隱藏個性,而駕馭角色來作為提升演技的標準,在技巧主導和多類型的訓練下,他/她們的個性皆在提昇過程被技巧掩蓋,以準確度來代替靈敏度,有凌勵的技術卻失掉人味。鄭秀文正好沒有傳統演技的框框,她的技巧和技術,一直以釋放幕前個性為目標,一如她在舞台上的表現,正因其演繹的一直是輕巧的愛情電影,沒有跨越此類型壓力,它的技巧並非要磨練成百毒不侵的神奇演員,而只不過以人味為主的表演方式,固然以人味的精到為演技的標準,(以為《鍾無艷》是武俠片誰知仍是穿了古裝的愛情喜劇),傳統的超級演員最難的是演回一個自然的人,鄭秀文這種保住歌手風格的路數,反而就是自然中平凡中見不平凡。九十年代出頭的歌手,沒有人能融匯貫通歌手的技藝來演戲而成了自己的風格,鄭秀文至今是唯一能修成正果,亦只此一家。

 

當然,鄭秀文的幕前個性,更動人的是一份時代女性觸覺,泡沬經濟令傳統英雄成為歷史塵跡,金融服務業主導下,一大群白領麗人的出現,在電影中尋找一個OL 的代言人。地位平凡做男人背後的女人的Kinki,是OL 的現實;愛情重傷下,愈戰愈勇的事業女性(《夏日的麼麼茶》失戀失業打擊下東山再起),屬OL 的fantasy。

 

經得起風浪,有膽色而具自尊向外擴張的事業女性,終於在沒被醜化下堂堂正正成了女中豪傑(個島賣唔賣反客為主;世界傑青話嫁唔嫁,逼令情郎表態),在英雄不再的年代,其實也代表了工業取向的一個階段轉變。

 

鄭秀文是現代都會的,貪靚、平凡中見不平凡(身裁不出眾但個性鮮明),貼近OL 們的現實與憧憬。她的喜劇感受認識欣賞,正好象徵生活感、幽默感演技訴求殷切的年代(《百分百感覺》在1996 年出現),來代替八九後誇張瘋狂大癲大廢的年代,與及一切隨之而來的演繹喜劇方法。八十年代尾的大女人小女人鄭裕玲,緊跟無厘頭和文藝絕症悲情的袁詠儀,通通都在追求生活觸覺的城市feel 中淡出。

 

要真正追溯,這種帶有強烈都市感和女性自覺的演員形像,恐怕要回到七十年代,傻大姐的外貌、非男非女的氣質,獨特的喜劇節奏等等,全指向了蕭芳芳和她幕前強烈的林阿珍與嬌嬌女的混合形像。

 

蕭芳芳以舞精而在喜劇上得心應手,至今依然獨步影壇。由玉女明星轉型至傻大姐,蕭芳芳在七十年代的再現,那種完全不把過去當作包袱,完全流露的女性自覺選擇,林阿珍平胸載厚眼鏡椰子頭番書嬉皮形態,更是堅拒走入花瓶玉女死胡同的宣示,時代新潮由西向東漸的象徵,個性的釋放與鄭的路數一脈相承。

 

鄭秀文接的其實是這個棒,以個性喜劇不自覺滿載時代感的路數,最重要的,是一直不向傳統「演技」靠攏,由偶像變成為演員而依然保持了明星的光彩。以此而觀,《孤男》和《麼麼茶》不過是牛刀小試,鄭秀文可以向前走的空間,也就是現代都市女郎可擁有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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