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依附女性 音樂依附戲劇——評《2月14》的戲劇與音樂

作者:周凡夫

發表日期:2005 / 02

藝術範疇:戲劇

發表平台名稱:香港話劇團戲劇文學研究刊物第二卷《劇評集》

發表平台類別:出版物

主題:自選藝評

 

《2月14》開場與結束的大合唱歌曲,四句簡單歌詞道出了整個戲的中心訊息:「愛上一個人,生命便會繽紛,若能覓得心中所愛,活過無悔憾…..」;不過,劇本採用女性全知角度來敘述,也就變成是絕對從女性角度去看愛情此一恆久的劇場主題了。

 

這個製作特別邀來鍾志榮擔任音樂總監,還身兼作曲、填詞,寫了十首八首原創歌曲,還採用現場音樂伴奏,而音樂更幾乎是貫穿著整個戲;然而,這個製作卻絕對是從戲劇的角度出發,去運用音樂此一舞台藝術元素,香港話劇團不將這個製作稱做「音樂劇」,而稱為「音樂劇場」,原因亦清楚不過。

 

香港尋愛困惑的女性角度

 

《2月14》的女性角度,還具有鮮明的特定條件,那是目下香港眾多尋找愛情遇到困惑的女性的角度。於劇中的兩首歌曲《明年今日》和《明天該走了》都有出現的歌詞:「想找個人可疼(痛)愛,想找個人會願意跟我同在去看星海…..」甚至在第一場戲《2月14》便唱出的歌曲《他不需要英俊》所提出來的條件,看來同樣亦不很高,然而要能找到這個「他」卻又談何容易,而這亦正是劇中女性遇到的困惑所在,反映的正是現時香港適婚單身女性日多的一個現實的社會現象。

 

編劇鄭國偉(也可以說是創作意念的馮蔚衡)從這個社會現象帶出了一個問題,在場刊中並提出了他的看法,在劇本中則嘗試去尋找答案。他在場刊中這樣說:「但是怎樣才可以找到一段理想的愛,似乎又是一個很難講的課;沒有教案、沒有課本、沒有考試、沒有評分標準,沒有對錯。」而在劇本中,他卻藉著三位不同性格的女性密友,以不同態度去尋愛的遭遇,去講述這個很難講的課。

 

黃慧慈飾演的DORIS,相信婚姻一生一世,但卻一直未能擺脫當教師的未婚夫逃婚的陰影,自此更抗拒從事教育的異性。她的兩位好姊妹,洪迎喜飾演的FIONA,卻是位用EASY COME EASY GO的「亂」愛方式去追求短暫愛情感覺,來掃除寂寞的職業女性;另一位由潘壁雲飾演的VENUS,和青梅竹馬的丈夫結婚僅一年便突然離婚,原因是「佢結婚係因為佢未試過,離婚—都係!」

 

不過,編劇同時卻又為他們各自創造了一位其實可能是不少女性心目中的理想對象的男士,除了已離婚,但仍深愛著VENUS的馬健成(高瀚文飾演),FIONA則有一位不離不棄,隨傳隨到,平凡但忠厚的追求者伍家明,DORIS更有一位自大學便開始暗戀著她,甚至為投其所好而做起甜品店老闆的PAUL。

 

女性視野下男性單薄平面

 

DORIS和PAUL這條軸心主線,看來對問題提供了答案。編劇讓PAUL向DORIS示愛而未有結果,選擇了放棄甜品店,飄然離開香港,除了帶出人在失去之時才懂珍惜的訊息外,更道出「過盡千帆皆不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境況。

 

至於VENUS的一條線,情節的說服力較弱。由於得知罹患白血病,瞞著夫婿,還要離婚,以便丈夫能幸福,並以求獨力去完全兩夫婦一直追求創業的心願;結果VENUS逝世後,馬健成才得知真相,情節發展不夠合理化,也就讓VENUS的思路邏輯和性格存有矛盾。當然,安排VENUS離婚才能帶出馬健成與「表妹」(陳煦莉飾演)此一組合引發的「香港現實」及「笑料」,而VENUS的逝世,亦刻意去營造較強的戲劇性,增添一點帶有煽情作用的高潮效果。

 

儘管如此,三位女主角的性格都極為鮮明,代表了時下香港三種女性。DORIS是純情兼浪漫,對愛情充滿理想憧憬的一族,FIONA則是豪情不羈,在兩性尋愛的追逐遊戲中,全權控制大局主動出擊姿勢的職業女性,而VENUS卻是位看來是現實理智,自覺偉大為別人犧牲,卻忽視他人感受的女強人,三人的服飾亦能洽如其份地突出了各人的背景及不同的性格。

 

然而全知性角度的劇情鋪陳方式,卻讓劇中幾全是配角的十位男性人物,都依附著女性才得以存在一樣,都變成女性視野下幾乎祇是單一性格,而且還是負面多於正面的典型。VENUS的離婚丈夫馬健成耽於安穩,劉守正分飾的伍家明忠厚、平凡無主見,MARK則死板、計較乏情趣;郭志偉分飾的明星LEO靚仔卻花心,紀俊朗呆板木訥,導演鄭國偉粉墨登場扮演三位走過場用以搞氣氛的配角,便衣探員是阿景「是銀樣槍桿臘槍頭」的貨式,年青侍應內向害羞,在萬聖節出現的ALEX,和由高瀚文分演的ALAN卻是一雙娘娘腔的男士;甚至相等於是男主角,最後終能贏得DORIS芳心的PAUL,亦是因為聽覺日差而自卑,暗戀DORIS而不敢示愛之輩。

 

為此,不僅男性角色的形象顯得較為單薄平面,情節感受亦傾向女性的單向性感覺。幸好作為男性的鄭國偉,不僅能掌握到創作此類現代都市愛情小品戲的風趣惹笑輕鬆諧謔格調,更能將女性的細膩感情寫得真摯自然,這與創作意念來自馮蔚衡未知有沒有關係。此外,劇中無一反面人物,人人可愛,增添了男女愛情帶來的甜蜜喜樂感覺,而且寫得細緻浪漫。

 

歌曲抒發感受及深化性格

 

不過,就劇情設計而言,儘管劇中三位女主角的情感變化,寫得細膩真摯,而且編劇刻意地從2月14情人節開始,然後是3月8日婦女節、復活節、勞動節、7月1日特區成立紀念日、中秋節、萬聖節、聖誕節、元旦,而最後又以2月14情人節來作結束,按著節日時序加以分場,以獨特的節日色彩,增添香港的地方性,亦添加了一些枝葉,然而整個戲仍難免會有較為單薄的感覺,幸好,加上了鍾志榮的十首歌曲,正好掩蓋了劇情的單薄感,將原祇是一部輕巧的小品戲,亦變得色彩豐富,感覺多姿。

 

作為音樂劇的歌曲和音樂,最重要的作用是成為劇情推進的重要部份,《2月14》并非一齣音樂劇,劇中的歌曲和音樂,卻以另一種作用和戲劇融合,這些歌曲主要作用在於讓劇中人物抒發內心的情緒感受,達到深化劇中角色性格的效果,那就有如是依附著戲劇才得以存在一樣了;至於伴奏採用一台鋼琴,則是很聰明的設計,一方面是能較易配合城市愛情小品戲的溫馨小巧風格,另一方面是祇須一位鋼琴手便可以用現場伴奏形式來演出,這種現場與歌手互動演唱的效果,那種活生生的感覺,便遠較演員歌手被動地「跟隨」預錄伴奏配音帶,以卡拉OK方式來唱有更強的感染力。

 

鋼琴是製作成敗關鍵元素

 

此外,鋼琴除了伴奏外,還擔任了不同場景過場的間奏串連,及配合劇情營造氣氛的角色,這些過場間奏的純鋼琴音樂,帶有點即興爵士味道,和歌曲的伴奏,同樣是很城市化的音樂。可以說,鋼琴將各個場景,各個節日連結起來了,不過,鋼琴音樂仍難免會有所局限,聖誕節雖然可以奏出《WHITE CHRISTMAS》、《JOY TO THE WORLD》,但萬聖節一場,仍要求助播放預先錄製的強勁節奏配樂。但無論如何,鋼琴是整個製作成敗效果很關鍵的一個元素,筆者祇欣賞了一月八日的下午場,鋼琴手張家銘的表現很稱職,而大部份場次擔任伴奏的陳雋騫的表現相信亦會很出色,去年看他在《一夜歌、一夜情》中伴奏,音樂與身體語言都極豐富。

 

鍾志榮創作香港式音樂劇歌曲的經驗經多年累積,可說已越來越得心應手,《2月14》的廣東口語歌詞,不僅能寫得流暢、雋永而全不粗俗,配上之旋律亦很少有「倒字」現象;同時,在演唱形式上亦有頗多變化,獨唱外,有二重唱、三重唱、合唱(最多九人),亦有加上伴唱,不過,即使是重唱,亦以齊唱為主,多聲部的重唱效果不突出,這看來會是照顧各演員在歌唱水平上的設計。或許,讓人感到未夠滿足的是,劇中的歌曲格調雖然很配合都市愛情小品的風味,但仍欠缺音樂形象鮮明突出,旋律能讓人一聽難忘的作品。確實,要能寫出這樣子能傳世的旋律,確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一夜歌、一夜情》的第二部曲

 

但不能不指出的是,《2月14》的歌曲設計,是按照劇情發展的需要而穿插,是依附於情節的音樂,但完全沒有妨礙到劇情的推進;這其實與阮漢威簡約而有現代感的明快佈景,導演傅月美對演員場位的適當調度,能有效地運用了旋轉舞台來改變空間及演員台位,能讓場景的轉接,變得流暢緊湊亦有很大關係。

 

這次《2月14》,就效果而言,可視之為去年七月下旬,香港話劇團的劇場新視窗系列推出《一夜歌、一夜情》的第二部曲。《一夜歌、一夜情》是將盛行於歐美的「歌廳」(CABARET)節目,加添上戲劇元素,減低娛樂聲色的市場化製作,四女三男七位演員,各自獨白,又唱又跳地講述不同的感情故事,各段感情故事不見得有直接的聯繫,和《2月14》相同的是同樣以現場樂器演奏來配合歌唱演出,但奏的是鍵盤和敲擊,但相同的都是很城市化的風格,以男女感情為主題的內容。

 

不同的是《一夜歌、一夜情》唱的是既中又西的舊歌、老歌,而《2月14》則全是度身原創歌曲;為此,《一夜歌、一夜情》如果是透過現場歌舞對演出歌藝的培訓磨練,是香港話劇團有意向音樂劇方向發展的第一部曲,現在的音樂戲劇《2月14》便明顯地是《一夜歌、一夜情》的延續,是第二部曲,對演員在歌唱上的要求,歌與演的配合,都較第一部曲高了。不過,就歌曲的技巧要求難度來說仍不大,歌曲的風格亦較輕盈,較易掌握,為此,各演員唱來基本上仍能勝任自如,但音樂劇演員所要求的歌唱的戲劇性色彩及聲音的爆發力,則仍未足夠。

 

音樂劇演員在歌唱技藝上的貧弱,亦正是香港要發展音樂劇的一大障礙,音樂的創作亦往往要考慮到演出者的能力,而未能放手發揮。且看香港話劇團何時推出第三部曲,一齣完整的音樂劇製作,一齣能將戲劇與音樂真正融合的音樂劇。或許,這亦會有如男女兩性追逐,要尋得真愛般困難,但劇中的DORIS最後能等到PAUL的回來,相信香港話劇團的第三部曲,能將戲劇與音樂相融的音樂劇亦終會出現。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作品:《2月14》
日期:2005年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