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志豪
2016 / 12 / 31 | |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月旦舞台 | |
話語、形式的轉變 / 美學發展 / 跨媒介藝術的嘗試 / 新媒體、科技與藝術 / 香港原創/新作/藝術家或作家評論 / 流派/學派/風格/類型評論 / 獎項/藝術節/機制/活動評論 |
本屆新視野藝術節中,三位流行音樂圈中的菁英——區雪兒、馮穎琪、周耀輝走入劇場以剎那的烏托邦為母題,用「逆生長」和「眾身體」兩條主線創作出一個介乎流行音樂和劇埸間的作品。除流行音樂界的各方人馬隔空支持外,三位創作人更起用一班年輕人和老年人在作品中擔任舞者和演員,在舞台上嘗試實驗出一個剎那的烏托邦。整個故事分為三節——所謂「老年」、所謂「中年」、所謂「青少年」,將人在香港的生存經驗以老年為喻,再以年輕作烏托邦的想像。再加上區雪兒的蒙太奇錄像,嘗試將各種藝術形式融滙,在各種表演藝術的類型中提出一種中間狀態,開拓一種新視野。話雖如此,但實驗過程中的得失如何?,下將一一展述。
表演先以一段蒙太奇的影片奠定主劇主題,以自然四季及人生老病死之相間拼合成「逆生長」一喻,但如此老生常談的比喻未免缺少了一些想像,也沒有留太多的詮釋空間予觀眾,與一個以想像來到達的烏托邦來說相對受限。此像在「老年」和「中年」兩節,然而對每個問題大多也只做了片面的表達。例如以隧道和汽車的響號配上演員不斷向舞台左右兩方走動來表現匆忙急速的生活,直接將城市的急速步伐帶入劇場而不加提煉,處理手法上略為粗疏。隨後在城市的各個場景也重複高樓大廈、馬路、隧道等意象,缺乏對城市空間的深入探索,以片面的形象把城市片面化。台上的演員在表現城市中的猜疑、社會隔膜也只以互相推撞和指罵的動作作交代,缺乏深思後的昇華。但歌曲上卻以截然不同的抽象方式表現城市中的種種壓迫和痛苦。例如《銀髮白》以一夜變老表現城市生活的急速。抽象的歌詞和表面的形體動作之間的差距,在某程度上造成一種表達的失效,未能有效的運用舞台上的所有元素表達一個統一的主題。話雖如此,第五章的《住》從香港狹窄的生活空間出發,除壓迫外更與台上演員配合,把人在追尋自由和買樓的心理衝突做了不錯的呈現。台上放置三張摺檯沒有完全打開,向左右傾斜,加上一對對舞者互相拉扯將人們心理不平衡的狀態視覺化。台中心的一對演員之間也充滿張力,當女演員擁抱男演員時,男演員卻會將她推開,配上歌詞中「或者將一切建立/或者將一切建立」呼應音樂節奏,心理爭扎更為具象。文字中更有對人在居所中所迷失和異化,如「街中究竟是誰/廳中究竟是誰」、「從此安居哪裡/你在哪裡」。但總體來說《剎那的烏托邦》各章對主題的探討深入程度和方式存在頗太的落差,加上把它們放在一個「逆生長」的線性邏輯框架上,若能收窄範圍在有限的時間裏針對性地深入討論部分主題或改變線性的敘事方式和統一的大框架,深信能夠得到更好的效果。
演出用三節交代對剎那的烏托邦的想像,雖然訴說了一次返老還童的「逆生長」,但未能以一整體懷抱鳥托邦的主題。而九章之間的配合和交接亦未盡人意,時而突兀或缺乏連貫性。例如從《何地有方》到《keep》一場之間,一群老人在公園中耍太極和散又無故散去,再突然加入一群身穿套裝的「打工仔」做出極其諷刺性和荒誕的運動操,使人無所適從。除突兀之感外,也未能從《何地有方》的抒情曲調和氣氛過度。當中不同風格的表演也未能有機地互相融合,例如《馬上》一章突出褟天揚的演出,高舉咪高峰架,擺出各種姿勢,仿如演唱會的明星,但卻似乎未能回應任何一章的手法。這種碎片化和較為割裂的鋪排本沒有什麼問題,可以是美學上的一種處理手法,但問題在於是否適設於整個演出的概念或是否得到更理想的效果。觀諸整個《剎那的烏托邦》三位創作人似乎力圖以整個演出作為向烏托邦進發的歷程,朝向同一個方向和目標走,加上前文所說的「逆生長」線性邏輯,在這前提下用碎片化的處理手法似乎構成矛盾,並不適切。另外,就多角度敘述和透過割裂方式的效果而言,亦未能深刻地呈現烏托邦的不同面向、各章亦不能互相對照,令我們對議題有更深刻的思考。
除城市生活外,劇中更採用年青和年老兩群演員,區雪兒企圖通過兩個年齡層的演員共同參演呈現城市中多元聲音,各種被忽略的夢想和想像。在整個演出中,除個別演出的嘉賓外,出場的團體被分為熟男/女和年青人,演出試圖透過年輕人和老長者的共同參與,例如一同唱k,打破一般社會對老年人沒有生氣和守舊的定型和世代之間的對立,但在演出中他們仍是簡單化概括成兩個二分的族群,參演者作為個體的獨特性,因而被淡化。雖然在場刊裏有介紹各人的背景,但在表演中他們都被困在追求烏托邦的大論述底下,個人身份和邊緣的聲音被巨放在較次要的位置。另外,最後一幕之後的短片記錄了各人對烏托邦的看法和夢想,但卻沒有顯示太多獨特的看法或者沒有強調各人之間的差別,反而好像是在追求一種同一性,宏觀的論述角度蓋過了多元的重要性和表述。城市中的多元群體,如少數族裔、跨性別人士等反因此二分的處理,而更弱化,進一步邊緣化,變成一種隱性的聲音。
對於烏托邦主題的處理,創作團隊採用了一種將其簡單化的處理方法。用「逆生長」喻透過想像重拾青春的能量,以此作為對烏托邦的進發。例如「青少年」一節中,《模》一曲反複強調對青春的執着,追求一種自由的解放,要在城市的所有不如意中「突然的笑/突然的喊/突然的唱」。《無敵哪吒》則是對老年身分的叛逆,透過想像進入一種「無敵」的狀態,以想像力來「玩到發育」,尋找自己的一片烏托邦和可能性。最後則以一首使人動容的《剎那的烏托邦》,訴說人回歸原初,在「黑暗」中尋找「暖黑」的快樂,「城內越覺得迷茫/沿路越愛捉迷藏/但求剎那的烏托邦」,以一種對希望的堅持,作為開烏托邦的鑰匙。面對著之前章節提出的各種種種問題,例如住屋問題、城市人的異化等。加上劇場外沒有完全民主的選舉、官商勾結、一步步收緊自由的政治現實,單單向觀眾呼籲要緊抱希望,以上將來達致夢想中的烏托邦,用「逆生長」的青春心態來面對城市內的各種催殘,這樣一個概念化和空泛的答案在香港殘酷的政治暴象底下仍能說服觀眾嗎?不論如何,三位創作人都交出了自己的答案。
《剎那的烏托邦》也致力打破「第四道牆」,將舞台空間和觀眾融合在一起。在《Let’s Sing!》一幕中,台上演員仿彿將城巿空間轉化成一間大K房,歌唱着一句句膾炙人口的流行曲詞,除充滿活力外,更嘗試利用熱鬧的氣氛令觀眾一同高歌屬於他們時代的流行曲,與上一章的住屋問題形成強烈對比。透過觀眾的參予和投入,製造一種解放可能性的空間 (alternative space) ,以曲詞道出城市人的對烏托邦渴求和慾望。同時透過以情歌為主的歌曲選擇,亦令觀眾反思到底我們是否可以愛情和親密關係為喻或媒介來取得城市中人的自主性 (anatomy)。但美中不足,台上的演員沒有給予足夠和明顯的提示示意觀眾一起高歌,使劇場的能量沒有得到完全的擴充。
《住》一章運用形體劇場的手法、《模》以歌舞片的方式呈現,最後以音樂劇方式的《剎那的烏托邦》作結。雖然,各種類型 (genre) 的表現形式未能好好融合,但確實踏出了重要的實驗性一步,打破了傳統劇場表演的分類法。將流行文化帶入藝術節,嘗試將香港通俗的唱k文化和演唱會文化融入上述各種表演形式之中,把藝術和流行文化之間界限模糊化,瓦解高尚和低俗文化的藩籬,前衛的在藝術節中提出了「新視野」!例如在《模》一章中一群少女勁歌熱舞唱著節奏明快、歌詞簡單的歌曲,不禁令人聯想起流行音樂界的跳唱組合或團體。《Let’s Sing! 》一幕更是把流行歌詞、演唱會中串燒歌直接帶入劇場,不追求演唱歌曲的 音樂質素和藝術水準而是卡拉ok的熾熱氣氛,將表演者和台下觀眾的差別消除。期待三位的再合作及在劇場執行上的進步和成長,和對流行音樂可能性的進一步發掘。
討論作品:《剎那的烏托邦》
評論場次:2016年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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