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秉權
2016 / 12 / 31 | |
香港01 | |
2016的香港以至世界都風起雲湧,很不平凡;本地的小小舞台也頗具姿采,不少劇作都值得一談。作品背後創作者的創意和努力尤其值得欣賞,我這裡特別推許陳炳釗。
陳炳釗是前進進戲劇工作坊的藝術總監,這一年他為劇團推出了三個戲,都是由他導演。分別是年頭的《午睡》,年中的《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和年底的《金龍》。三個作品都各有特點,這實在很不容易。
就整體成績來看,《後殖民食物與愛情》和《金龍》比較出色。前者改編自也斯的同名作品,兩年前曾經以《後殖民食神之歌》為名演出過,這次是「推倒重來」,加上了佔領運動等不同元素,讓戲更貼近此時此地的香港。跟首演相比,老薛、小雪、愛美麗、史提芬等主要角色的形象更見豐滿。集體敍事的手法好像行雲流水,穿插多首也斯的詩也是流暢自如,所以演出長達三小時而一氣呵成,效果良佳,委實是本地舞台上的一回盛宴。離開劇場,「我們帶著種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前行」,「混和了日常的八卦與通達,勤奮又帶點/散漫的……那些說不清楚的味道」(也斯詩句),去過跟也斯筆下同中有異的「後殖民」生活。
《金龍》是德國羅蘭.希梅芬尼(Roland Schimmelpfennig)的新文本經典,演出從歐洲一間中式/泰式/越式餐館的廚房開始,裡面擠著五個亞裔黑工,其中的年輕人突然牙痛,卻因黑工身分不能去看牙醫,並穿插其他關係似近還遠的人物以至蟋蟀和螞蟻的寓言故事。五位演員演繹十七個角色共四十八個場景,藉著演繹角色時故意為之的年齡與性別錯置,成功營造出喜劇化的陌生感。然而,喜劇背後其實是極端的沉重。它反映的是全球化現象下弱小者的悲慘命運是如何的無關痛癢。牙痛的年輕人因自行脫牙失血過多死去,它的蛀牙魔幻式地成為空姐用餐後的多餘之物,最後被無可無不可地吐到河裡去。而那年輕人死去後回到故鄉中國,演員的一段獨白游走在懷鄉與想像之間,兼有同理、批判與嘲弄的複雜情感,其既真實又虛假的微妙距離,十分耐人尋味。這個作品是三年前首演的「加料重演」,風格依然而強化了不少舞台元素,使戲在嘻哈吵鬧之間更具感染力。
但是,跟上述兩個有所依傍的作品相比,我更喜歡的還是《午睡》。有趣的是這也是個舊作加工,不過,加工的基礎是陳一九八五年自己寫的劇本,他這次是把它擴而大之。戲寫的是一九八四年底兩兄弟的重逢而各有不同的生活態度,從而反映出當年大學時期陳的情感經驗。劇本原來表現了八十年代陳炳釗對七十年代「火紅時代」的一些記憶,而這個新版本自然也就是這種記憶的「再記憶」,再而是對八十年代的「又記憶」。它深刻地記錄了陳炳釗的個人情懷,也多少刺激觀眾(其實當然首先是陳自己)對當下如何在堅持與妥協之間自處的思考。這是個內容到風格都很紮實的劇本,卻因為演員處理角色未得立體,使演出有明顯的瑕疵。
陳在這一年推出三個戲,一個立足本土,一個盱衡世界,另一深挖自身。不知是有意為之抑或是偶然而來,真是個完美的互補。從宏觀角度看,這難道不是所有藝術工作者都應該努力的方向?
我又想,《午睡》的瑕疵也許是難以補救的。陳炳釗很難找到演繹戲中兩兄弟的理想演員。他們要麼偏於生澀故更合乎劇本所需但會因而技巧不足,要麼演技老練可靠又卻遠離七、八十年代的情懷而演不了劇中人的心事。所以,《午睡》的難以演繹,或許正是它本來的命運?
羅丹(Auguste Rodin)喜愛搜集前人雕塑的殘件,他懂得從部分想像全體,從不全的殘片中看到獨立自足的美。或許,《午睡》的難以在舞台上求全,正是它的美感所在?
評論對象:陳炳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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