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的追覓跨過時間蔓延的線:《男生.男再生》

作者:洛楓

發表日期:2015 / 02

藝術範疇:舞蹈

發表平台名稱:《art plus》

發表平台類別:報刊

主題:香港原創/新作/藝術家或作家評論 / 自選藝評

 

青春,就是躁動!小說家卡夫卡(Kafka)說:能夠看見「美」的人永遠不老!又說「時間」是一頭雙面獸,一面持續再生一面迎向腐朽,「藝術」留下生命經驗的灰燼!一齣二十年前的作品以原班人馬再現舞台,曾經花樣年華的舞者逐漸走入知命之年,帶著身體的傷和歲月的痛,如何復刻記憶和青春?從馬來西亞聚合香港的小城,一路遠征法國、日本、倫敦、波多爾、台灣等地域,物換星移人事變,「舞蹈」怎樣燃燒意志、跨越身體的極限?當燈再亮時,這台故事要告訴我們甚麼?十六年前雲門二團的羅曼菲將伍宇烈編舞的《男生》帶到台灣去,十六年後這支舞碼連同王榮祿新編的《男再生》以「香港週」的節目名義,登上淡水的雲門劇場,斯人已逝,看不見原有五個熟齡舞者劉傑仁、葉忠文、黃天寶、王榮祿和吳文安,加入一個台灣新世代的周書毅,以藝術拉開文化的藩籬,有人說在天之靈會有一雙凝視的眼睛,現場觀眾卻因黎宇文最新剪接的紀錄片《男生.故事》,不再跳舞的陳宜今一段在把杆教舞的段落而觸動細微的哭聲與淚光連連,看著熒幕上已經發胖的身軀帶動靈巧的音樂節奏透射依然美麗的身影,在時光流轉的變動裏,《男生.男再生》體現了歷史的承傳意義!

 

經典重演的《男生》舞動一台關於男人成長、情誼與走過時代變色的情韻,場景設置的台中台和把杆的運用簡潔而靈活變化,動作設計在芭蕾的基調裏融入現代舞、體操、社交舞和club dance,以鬼馬跳脫的風情做底子,全男班的群舞卻浪漫繾綣,戲劇的元素混入政治的寄寓,人與時代的分裂從二十年前照映現今的社會境況,主題很沉重、步調卻輕盈。其中亮點有二:一是五個中年舞者身上的歲月光華展演了獨有的成熟與慧黠,印刻豐滿生命經驗的動作依舊剛勁卻時而柔美,青春像小鳥一般再度回來了,散發沉厚的存在感,滄桑中帶天真、幽默裏有童稚,是舊日生命記憶與現時情勢的二重奏;伍宇烈的編舞取向古典的優雅與整齊劃一,五個舞者從青年走入中年卻齊心地牽連一份超越時空的默契,每一個身體都有它的個性,無論是輪替的坐在小台上還是接續的翻滾地面下,卻是一台串連的合體!二是周書毅二重矛盾的政治色相——他先穿上血紅的鳳冠霞帔向五個舞者步步進逼,高大巍峨的身影配合利落的步姿,以「跨性別」的形態彰顯了編舞家原有的政治諷喻,九七前的「政治回歸」與「後九七」的中港關係仿若一場「盲婚啞嫁」,而非你情我願;其後他將衣飾逐層脫下,脫得雍容細緻,露出裏面的男性西裝打扮,社會政治融入日常性別的換喻,兩層寓意緊密扣住;然後舞台調度一轉,竟然是徐克《黃飛鴻》電影主題曲〈男兒當自強〉的歌聲,伴著周書毅一人立在把杆的獨舞,古典的芭蕾配在經過電音化的古樂上,男性雄壯的合唱歌音撞擊周書毅內剛外柔的踢腿、典雅的足尖撩動、秀美而輕盈的連續旋轉,視覺與聽覺雙重的撕裂,舞者的身體線條和剪影帶著感性、情緒的律動和走步,甚至靜止,翻捲起伏的感官意識,蘊含矛盾時勢裏一種存活的力度!

 

下半場是王榮祿帶領八、九十後舞者丘展誠、李偉能、柯志輝、黎德威和伍詠豪等編演的《男再生》,以解構經典的形式將台上的把杆拆成鋼管或武術揮灑的棍棒,又將複合的台中台解體成跳遠的木箱,強調的不再是古雅、整齊、標準合一的動作,而是每個年輕舞者獨有的體能發放與自我性格,他們把玩各種高難度的翻身、跳躍、跨步和空中轉體,熟齡舞者的默契化成年輕世代的「團結」,一個木結他的遞交完成了薪火相傳的儀式,把著結他彈出《撐起雨傘》的音樂,回溯了也延展了2014年香港街頭佔領與民間抗爭的精神,最後王榮祿將舞台的後景打開,現出雲門劇場玻璃帷幕外一片青綠的外在空間景觀,「舞蹈」必須擴揚開去的藝術意念具體實踐也不言而喻了!

 

「美」是甚麼?是藝術創造的意志,是為了克服歲月消磨而迸發的力度,是超越成長的恐懼、焦慮和脆弱而彼此牽動的脈搏——2015年我在香港第一次觀看這個20年前的經典,眼前來到另一個不同文化卻有著相同感應的城市再看,看著紀錄片從頭細說人與舞蹈變遷的滄桑,再看台上十一個不同年紀和體態的「男生」匯合舞影,(其實,當時台上共有十二個舞者,邊緣最後一排的角落站了一個,他是誰?就是《男生》的編舞伍宇烈!)「夢想」的追覓就這樣跨過時間蔓延的線、地域迂迴的連結,一路走來也走下去⋯⋯何時候鳥歸巢,《男生》能在馬來西亞上演?

 

 

引用書目:

Janouch, Gustav. Conversations with Kafka.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Book, 2012.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作品:《男生.男再生》
演出單位:不加鎖舞踊館
地點:上環文娛中心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