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婚戀密語——評《傲慢與偏見》

作者：黃寶儀

 

聰慧伶俐的單身淑女，持守其獨立的婚戀觀，這是《傲慢與偏見》不落俗套之處。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以一個十八世紀的中產家庭為軸心，透過一個家庭內的女性成員尋覓伴侶的經歷，展現了因情結合的理想婚戀關係。都柏林城門劇場改編經典文學作品的經驗豐富，其《傲慢與偏見》能深化原著內的女性視角與聲音。

 

重讀婚戀經典

 

都柏林城門劇場的版本賦予女主人翁兩重身分，其既為掌握全局之敘事者，也為視角受限之劇中人物。演員於兩者間游走，在身分轉換的過程中，引發了角色與觀眾的互動以及角色的自我審視。

 

劇作將小說的第三人稱全知敘述改為第一人稱全知敘述，以女性為中心重組其尋覓理想婚姻的經歷，同時促成了敘事者與觀眾的對話。十八世紀的英國女性乃作為男性的附屬品存在，女性之價值來源於男性。伊莉莎白以情而非財為理想婚姻之準則，並力圖爭取婚姻自主，其行與主流價格觀有異。劇團於改編時，將敘事者的位置賦予女主角伊莉莎白，使其兼有全知的聲音與角色的視點，兩者的交錯融合強化了原著中女性的位置。敘事者有意識地從角色的生活中選取重點的事件，邀請觀眾進入其私生活。從貝內特家庭圍繞年輕單身漢賓利的談話轉入男女主人翁初次見面的舞會一幕間，伊莉莎白直面觀眾、背對其他角色，其以全知的聲音交代了舞會的開始以及其母如願以償地結識了賓利。敘事者伊莉莎白的聲音獨立於其他角色，其直接與觀眾的對話，觀眾透過其聲音進入了以女性為重心的私人世界。敘述者位置的轉移，將原著的一段理想愛情，變為女性追求理想婚姻的自述。當男主角達西步入其視線時，其主動打量起對方，並進行敘述。敘述者以他人的評價介紹家財萬貫的單身漢達西，又以女主角好奇、玩味的眼神打量達西。女主角的兩重身分，能引領觀眾以不同之視點觀察角色：達西既為主流社會定義的理想結婚對象，亦為引起伊莉莎白好奇的異性。第一人稱全知敘述使伊莉莎白能自由地游走於回憶與當下、角色與旁觀者之間。其雙重的身分，使觀眾能以不同的位置重構耳熟能詳的愛情傳奇。

 

作為劇中一角，伊莉莎白的視點受限，而此局限形成其對達西的偏見，並促成其自我審視的機緣。伊莉莎白本與眾人一樣對達西持有偏見，認為其恃財傲慢。其偏見源於對達西片面的了解，隨著情節推進，其一改對達西的觀感、心生愛意。伊莉莎白面對自身與達西的關係，有太多不能言。因著達西的驕傲與他人對達西的偏見，其難以將己對達西之情感訴諸他人。編劇以自我剖白的方式，讓伊莉莎白對觀眾直訴衷情。在參觀彭伯利莊園一幕中，編劇刪去了與女主人翁同遊的加德納夫婦二角，只剩伊莉莎伯一人於達西的莊園中。其回到了達西成長的地方，在對方家中，重建以及推翻了對達西原有之觀感。其直白地向觀眾表達自己潛入達西的私人空間只為乘主人不在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同時心生成為莊園女主人的渴望。觀眾透過女主角的直抒胸懷，潛入了其內心的私密空間，一窺角色豐富的內心世界。情感坦率的伊莉莎白與抽離、客觀的敘述者聲音形成了反差，使劇作中女主角的形象更為立體。由於刪去了加德納夫婦的戲分，女主人翁無法從二人的信件中得知男主人翁的善行，編劇將第三者的陳述化為一段富有情味的對話。伊莉莎白從麗迪亞口中得知達西介入了其私奔事件，但由於得不到他人的輔證，其不得不求諸達西，細問對方是否化解了其家族醜聞。達西的財與傲慢於二人的對話中，盡化為情意與謙遜。編劇有別於原著，其於女主角向父親表達己對達西的愛戀時加添了一句對白：他並不驕傲，是我為他感到驕傲。達西源於上層階級的傲慢，在女性私密的敘述中轉化為對戀人的傾慕。角色受限的視點既形成了偏見，也開啟了其審視內心情感的機緣，化解偏見。

 

多元的婚戀姻觀

 

貝內特家庭內的六名女性、四段婚姻，展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婚戀觀：因情結合以及因財色結合。編導以幽默的手法刻劃了家庭內部多元的聲音。

 

劇作巧妙地調動原著中的對白，並強化支線角色的單一思維，使主線與支線所隱含的兩種婚戀觀得以碰撞、對話。伊莉莎白與其姊珍追求的乃為婚戀關係中的情，而貝內特夫婦則為財色而步入婚姻。甫一開幕，貝內特先生已向女兒表達其對自身婚姻的後悔。貝內特先生背對太太，向女兒說教：伴侶的缺點，知道得越少越好。此對白乃從原著中伊莉莎白友人夏洛特身口中轉移到貝內特先生身上，對白的調動營造出一語相關的諷刺意味。貝內特先生表面上談論女兒的婚姻，實質自嘲自己年少時因色結合的婚姻並不幸福理想。支線角色的思維不時與伊莉莎白對立，演員在塑造支線人物的婚戀觀上極為用心，其成功塑造並諷刺主流的婚姻論述。貝內特太太在論及女兒的婚戀對象時往往把對方簡化為一筆財產，其讚成伊莉莎白與其厭惡的達西結合，只因達西一萬英鎊的收入。貝內特太太的扮演者奧德懷爾在對白的處理上得當，能突出角色以財主導的婚姻觀。其刻意高聲、以重音唸出男性的年收入，形成滑稽可笑的效果。以商業買賣的思維以及以情感為本的兩種婚姻觀，在劇中不時互相碰撞，在碰撞的過程中更見前者的淺薄以及情的可貴。

 

惜逢國際婦女節四十週年，都柏林城門劇場以女性之視角與聲音為本，改編並搬演《傲慢與偏見》，為觀眾提供一個新的切入點重讀經典。女性追求婚姻的自主與其細膩的情思被濃縮成一段段動人的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