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號雞批》以雞喻人的政治寓言劇

作者：何俊輝

 

劉穎編劇與鄧灝威導演的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作品《慾望號雞批》（下稱《慾望》）是齣科幻風格的「政治寓言劇」，描述沒明確時空的場景是一間似監獄的餐廳（佈景構圖卻像香港政府總部的建築加總部底下的公園），如彭珮嵐飾的「女人」等食客只有基因改造雞可吃，值得玩味的是劇中由四位演員飾演的基因改造雞似足會講說話的人類，只是其身分地位在遭人類操控下顯得比人類低下。

 

《慾望》的故事有點似歌舞片風格的美國動畫電影《洋腸派對》，大部分《慾望》的基因改造雞與《洋腸》的香腸在洗腦教育下，對快被人類吃掉都表現得很雀躍或理所當然，覺得「完成使命」是值得的，偏偏亦有代表小眾的雞（黎瑩影飾的「0926」）和香腸很清醒地意識到被吃掉是大有問題的，便決心投奔自由……

 

筆者對「政治寓言劇」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就是看此類戲時别拿現實生活的情理跟劇中角色的生活作情理比較，然後便說後者「不合情理」；要看是否合乎情理就看在編劇虛構的故事處境下，角色的言行是否跟身分、性格相關及一段言行跟另一段言行會否出現沒鋪敍下的前後矛盾，皆因此類戲的荒誕諷刺之處和訊息總是針對、取材現實，但故事處境卻脫離現實，而跟看其他種類的戲一樣，筆者看此類戲亦重視角色的刻畫是否夠詳細兼有血肉。

 

以筆者看政治寓言劇的「標準」來看，「女人」初嘗基因改造雞製成的雞批前先驚訝能跟雞交談的戲是沒問題的，可是筆者想得知「女人」的背景（包括有怎樣的做人理念）及「女人」何以會選擇這食肆卻得不到編劇的任何描述就有問題，背景與選擇原因是重要的，因劇中有段戲演繹「女人」協助「0926」投奔自由，重視自由之餘又在之前的戲份吃下似死囚、會說話的雞（這種雞以一對一的方式盲目服侍顧客，部分心態亦似男妓／妓女、奴才）而不以拒吃來抗議這餐廳，便予人「女人」刻畫得前後矛盾之感，亦教筆者疑惑：除了「女人」一人外，這餐廳受劇中社會的其他食客歡迎嗎？可惜編劇也沒描述。

 

除了有不少「0926」投奔自由的過程描述外，其他給人類吃掉前要穿制服受訓的雞在角色言行、心態上便相對薄弱，對將被吃掉表現得雀躍的「2036」（鄧宇廷飾）與表現得平常心的「0510」（李灝泓飾）只以少量台詞交代他們的心態，問題是當筆者見到訓練方式僅有邊叫口號邊動手動腳的團體操（明顯影射大陸學校的團體操教育）後，便想知道這種訓練人們須集體遵從權威、規訓的國民教育及將要犧牲生命的下場如何令兩隻雞分别變得雀躍、具平常心？劇本欠缺這方面的刻畫就令諷刺現實中人盲從權威（包括獨裁政權）的感染力大減，理由是現實盲從者的心理掙扎或盲從言行（包括否認自己的言行屬「盲從」）對觀眾來說，是比「雀躍雞」、「平常心雞」那空洞的心境處境有更多引入人勝之處。

 

雌性受訓雞「0621」（陳穎璇飾）於編導塑造下成為一隻愛書雞，另劇中也有台詞指受訓的雞們要上學，及不少雞愛看沙特、叔本華等名作家（卻是大多數香港市民沒看過）的著作。「0621」等雞屬知識分子，偏對「犧牲自己的生命滿足人類的口腹之慾沒問題嗎？」這擺在眼前的問題欠缺獨立思考，表面上看是不合情理，但深入來看顯然是把現實社會的荒誔諷刺得一針見血，皆因現實亦有不少讀書甚多的學者、政商界人士維護剝削自由平等公義的獨裁政權，他們沒有理會自由、平等、公義齊齊壽終正寢有多可怕。

 

集體喪失自我的商業、消費主義社會，於《慾望》中也有被編導諷刺得一針見血的傳神體現，如所有雞角色（其實是一個個人）都只有產品編號而沒有名稱，並且於劇首表明每年限量生產二千隻，及只准每隻雞在被食客吃掉前跟食客建立 727 秒感情，盡顯精密的商業計算，唯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要食客（包括「女人」）吃完雞後感到頭痛的商業策略，編劇理應把頭痛與生意的關連寫得清楚些，或索性把頭痛改為上癮。至於餐廳侍應在三位演員的形體演繹下顯得像機械人，以及兩個警衛為阻擋「0926」逃離「監獄」而說出「我哋都係打份工，唔好為難我哋」，都諷刺地體現打工仔喪失自由的辛酸及活現社會上的生活模式如何僵化單一，尤其「唔好為難我哋」這打工仔心聲能令大量共鳴的掌聲響遍觀眾席。

 

演區上亮起了紅色與白色的光管，象徵現實社會就算像劇中的「監獄」般遍佈監視和生活規範，也總會有反權威者、緊抱自由者竭力抗衡剝削自由的權力操控者。抗衡很大機會得不到好的結果，但活出自由意志總代表活得有意義而非活得麻木。劇中大廚（馮志坤飾）先後兩次戀上基因改造雞兼且並不純粹把雞視為食物或商品，結果兩隻雞還是跟大廚陰陽相隔，可貴的是那敢於犯規的勇氣。這在觀眾看來，乃將冷酷無情或充滿虛假感情的餐廳增添了熱暖與溫柔，深刻印證愛比死更重要；「0926」投奔自由的行動雖失敗，但劇末曾與「0926」相處過的人與雞都指「0926」是隻活得無悔、散發出獨特雞味（個性）的雞，這雞留給觀眾的印象，既可以是叛逆當權者便難逃一死，亦可以是不甘當井底之「雞」而要當飛翔之雞的決心，足以激勵觀眾逃離生活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