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煒森
2015 / 10 / 05 | |
立場新聞 | |
還記得「雨傘運動」清場前的數天,街上的人群又回復到運動初期的數量,金鐘的佔領區很擠,在馬路上一直走,卻發現有點不對勁。大多數的人像遊花市般觀摩,拿著相機拍照留紀念……確實在今時今日的社會裡,每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將外間的景觀以影像私有化。或十有八九書寫有關紀實攝影或影像的人,開首也會提到影像氾濫與視覺麻木作為引子,並成為閱讀攝影背後強大的語境脈絡。我們過於輕易便能擁有影像,因此影像相對地眨值;修圖技術及攝影科技漸漸提升,無盡地擴展我們的可視空間之餘,亦使我們質疑影像中的真實性;網絡上的林林總總的影像,我們不再理會影像背後的根源。在這個影像失效失語的年代,攝影者又可以憑什麼再以攝影發聲?
謝明莊的攝影展覽「路.曼曼」,將展示他第二輯「城市系列」《路.曼曼》。曼者,有延長、優美的意思。這輯照片記錄了 2014 年 9 月 30 日雨傘運動初期最原始的狀態,藝術家在清晨 4 點由中環夏愨道一直走到銅鑼灣佔領區,並以影像記錄。這系列的照片繼承了第一輯的拍攝方向,走到沿途的每一條行人天橋,以高於一般的視平線的高度拍攝寬闊視野的街道遠景。站在天橋的中央位置,也是馬路的正上空,一拼拍下回首之前「走過的路」及前面「未行的路」兩種視角。這輯作品不能單獨成章,必須以線性的閱讀方式,就像讀小說一樣,把整個系列由頭到尾看一遍才算完整,至於哪個是起點哪個是終點,順序還是倒序,在此時此刻實際可由觀者來定斷。每張相片以平直方正的 70X70cm 尺寸,共二十張照片以兩張一組的方式拼列到觀眾的眼前,一組組的相片連接了去年的光景,連接了兩個佔領區。
這種處理的方式,或許會令人聯想到中學時期學到其中一個俗氣的描寫手法「步移法」,單看其影像,相對於雨傘運動中過度氾濫的陳述與影像,甚至你會認為這種已算尋常的視角沒有多大的討論空間。《路.曼曼》中的照片,無意拍成任何史詩式的作品;沒有特意提高攝影美學的手法;沒有激情的特寫與人物表情;也沒有將空間壓縮的廣角視野,只有既真實且平淡的宏觀印象。既沒有如當代攝影家塞巴斯蒂奧.薩爾加多(Sebastião Salgado)利用攝影將蒼生苦難推展成戲劇化的視覺震撼,也沒有台灣藝術家袁廣嗚的錄像作品《佔領第561小時》般巨細佔領立法院的唯物觀。謝明莊站在天橋的位置為拍攝點,認為能拍出到比較抽離的觀點,正如許多文化論者的眼中,天橋是城市規劃下的手段之一,間斷了人與真實環境的接觸,正因為這輯照片,才發現我城的天橋是如斯的多。在這種視角下,影像充滿了城市的空間感,我們感受到宏觀的城市景觀與社會群像,並透過攝影去除了其他的感官經驗,由立體的空間轉換成只剩下平面的純粹視覺經驗。影像中的馬路與城市,部分一切如常,部分則變得非比尋常:當時的「村」尚未成形,帳篷與標語不多,路中的鐵馬成為重重的關卡,畫面只見抗爭的人敞在馬路上。由清晨到日出的幾個鐘頭;由中環到灣仔的幾里路,驟然變得人車皆無的馬路,再到銅鑼灣又見抗爭的人聚集。各種熟悉的路段漸漸成為的異質空間。在這79天抗爭運動的初期,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從此萌芽,又能看到當中的規矩與格調。
誠如謝明莊這次城市系列的攝影,明顯不像他廿五年前在天安門廣場拍下毛澤東肖像被拆走時那瞬間的時機捕捉,成為重要的歷史見證,這次帶有「平淡日常」韻味,使影像提供了接近「白描」的視覺感受,呈現出當時的境況,而本輯攝影可觀性,並非單一影像中的視覺張力,而是建基於攝影過程中「步移法」背後的動機與意識,即當中的敘事性,成為真正「流動的影像」。猶如詹明信(Fredric Jameson)所言的「認知繪圖(cognitive mapping)」,在特定時空及政治運動下,攝影者以第一身經驗聯繫了社會的處境與關係,從攝影者走路、回首與前望的過程中,以一種中性平淡的態度且短暫的時刻認知社會,並將認知及經驗類比到觀者上。
自運動完結以後,不少藝文工作者都以創作回應,有些是抒發心底裡的糾結,有些則是沉澱梳理與累積,這輯相片早在去年完成,如果展覽設定在剛巧完結的時刻展出,跟這次剛巧在運動一週年的時刻展出,經過時間的沉澱,大家的感受定有不同,過去的未有定論,未來的仍是未知數。如此一年,路仍曼曼,也茫茫。
討論作品:「路・曼曼」謝明莊攝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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