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莫違
2016 / 07 | |
《三角志》 | |
闊別香江十一載的費城樂團(Philadelphia Orchestra)重臨,於香港文化中心演出兩晚。五月二十日的曲目為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作品九十五的弦樂四重奏和布魯克納(Anton Bruckner)的第四交響曲;前者乃馬勒(Gustav Mahler)供弦樂團演奏用的改編,後者則是常用的一八七八至八零年哈斯(Robert Haas)版本。正如貝多芬沒有為其他弦樂四重奏起過標題,布魯克納也未嘗替別的交響曲加上標題,故分別題為「嚴肅」(Serioso)和「浪漫」(Romantische)的這兩首作品引起演者、聽者和論者的遐想尤多。
跟許多愛樂者一樣,音樂總監尼舍-佘靳(Yannick Nézet-Séguin)頗著迷於其樂團的弦樂音色,間或以純弦樂作品開始他的音樂會,例如我曾聽過他們的巴伯(Samuel Barber)《弦樂慢板》(Adagio for Strings)和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變形》(Metamorphosen)。在本港演奏的貝多芬甚是緊湊,樂章之間少作停頓,全曲一氣呵成。就算他在關鍵時刻略為減速,以使效果沉重一點——例如第三樂章首現最強音(ff)時,以及在終樂章快板尾聲前不久的強音(f)樂段——也毫不影響曲子前進的衝勁。
此演出之成功主要在於其「戲劇性」。這不僅來自首樂章氣氛的多次唐突變化,更重要的是從第二樂章起不時湧現的豐富感情和細緻造句,有一種尋尋覓覓、悠悠忽忽的悵惘,像在不停訴說著甚麼似的,叫人不禁想起森遜(Robert Simpson)用以比較的另一首「從F小調到F大調」的同年「嚴肅」作品,即為歌德悲劇《艾格蒙》(Egmont)而寫的配樂中之序曲——費城樂團所奏的,儼然一首弦樂敘事交響詩啊。
尼舍-佘靳的造句心思,亦於下半場的布魯克納可見,尤其在行板樂章綿延的旋律,似要使其免於沉滯;可是這裏的修飾較為吃力,不如上半場的渾然天成。他的音量控制有時也顯得牽強,甚至造作,如第一樂章再現部首次全體奏(tutti)前的樂段,標明須一直保持弱音(pp sempre),指揮卻在中途把音量收細至ppp,令緊隨其後的全體奏更加「驚人」,分明違背作曲家的意願。
指揮布魯克納的藝術是處理速度和過渡的藝術。在諧謔曲,尼舍-佘靳恪遵樂譜上所有速度變化指示,過門之流暢最是突出。第一樂章發展部中提琴副旋律浮現時,不經不覺地,步伐稍稍放慢了,後接的「聖詠」(chorale)乃更顯莊嚴,造就整晚最感人的時刻。可惜他在其他地方大多未能施展這種微妙的調度,因此全曲偌多段落間的轉折一般有欠自然,而這大概正是指揮布魯克納最困難之處罷。
幸而樂師們在作曲家形容此曲時所說的「中世紀森林」建樹良多:弦樂的溫煦、木管的委婉、銅管的雄壯以至定音鼓的精到,都頗能營造強奏時的宏麗和弱奏時的希微。對本港愛樂者而言,他們的音準問題可能不算嚴重,但其實已遠遜我近歲在美國聽過他們的任何一場演出了。
難以想像的卻是樂師數錯小節和拍子的低級錯誤。終樂章的「鄉土」主題最後一次出現時,第一圓號足足早了一小節便吹奏;在行板樂章大提琴主題再現處,第一雙簧管副旋律的整個第二樂句竟也早了兩拍就聽見。恰巧這些錯音都符合當時的和聲,才不致釀成誰都聽得到的「災難」,真替他們捏一把汗!本港為樂團亞洲巡演的首站,團員面對的時差問題似乎不小呢。
如果布魯克納交響曲的精髓確乎在於森遜所說的「耐心尋覓,以得平和」(a patient search for pacification),則恐怕不宜在演出後加奏一些甚麼來討好聽眾,免使好不容易才消弭的矛盾再起。難得尼舍-佘靳和費城樂團是次加奏前任音樂總監史托高斯基(Leopold Stokowski)改編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的詠嘆調〈羊群可安然牧放〉(Schafe können sicher weiden),宛然更延續了這片平和。選自《狩獵清唱劇》(Jagdkantate)的此曲,在包含布魯克納標明的「狩獵主題」(Jagdthema)的交響曲後響起,切當非常。想到它描寫的泰平安樂景象,原曲的女高音唱道其前提實乃司牧之善治(wohl regieren),應教本港聽眾更悠然神往了。
討論對象︰費城樂團
評論場次:2016年5月20日,晚上8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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