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小劇場的空間開拓與精神承傳——從「城市劇場」到「牛棚劇場」

作者:陳國慧

發表日期:2010 / 10 / 01

藝術範疇:戲劇

發表平台名稱:《前進十年:「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十週年紀念特集》

發表平台類別:出版物

主題:場地與空間

 

「牛棚劇場」於千禧年後出現自今,是香港近年民間獨立場地發展的一個重要個案;政府表演場地規劃視野偏向保守而短視,在綜合、多用途的前提下,場地普遍都缺乏強烈個性。香港超過九成場地由官方管轄,發展民間場地的可能性自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自今,以香港藝術中心及藝穗會為重點;「城市當代舞蹈團」於其自購團址營運的「城市劇場­」曾於八十年代中打開過一道缺口。然而自劇場於一九九二年不再運作後,性質相近的獨立場地成了本地表演場地版圖的一方空白;十年來,除了由「香港話劇團」把官方場地內之排練室發展成的「黑盒劇場」較具某種自主空間的意味外,便未再有任何類似空間有目的、有策略地出現過。然而這劇場非由民間倡導;因此是直到「牛棚劇場」脫離「前進進戲劇工作坊」排練室的單一角色、正式易名後,這片空白才總算真的有了色彩。本文嘗試把「牛棚劇場」發展的起點,推前至八十年代中、從「城市劇場」的出現說起;如此更能確認這片獨立空間在本地小劇場與場地發展中的承傳意義,並前瞻其前進的可能性。

 

打破慣性空間的聲音薄弱

 

五、六十年代因政治形勢的考慮,話劇形式的古裝劇、翻譯劇是香港舞台的主流[1];而早年傳統鏡框式舞台設計似乎完全切合需要。事實上,當時不論在創作形式或視野,是暫時醞釀不了獨立空間的發展條件與意義。然而隨着放洋的劇人逐步回巢、首個專業劇團成立、本地原創作品抬頭,標示着場地發展的轉化。民間的策動包括藝術中心及藝穗會;但官方場地保守的發展版圖,一直未有顧及小型劇場的需要[2],甚至連文化中心在初步構思時亦然。但隨着演藝學院畢業生投入劇界和回歸所引發的身份討論,香港前所未有地需要發聲。問題是,當社會文化的共同關注與人才,可一不可再地同時潛有如此具爆炸性的創作力時,本地大部份場地硬件卻顯然未能承托。或許香港小劇場發展一大窒礙的確是「官辦劇場過多」[3],但創作人缺乏「在宏觀的角度下對社會和劇場關係的分析」和「一種對抗性的態度」[4],亦是令之難以開花結果的核心問題。

 

這個時機雖然造就了很多「九七劇」,但作品乃主要以話劇為呈現、劇作家為主導。固然「進念」是繼續在進行衝擊觀眾的前衛實驗,但卻遇到不少場地限制與作品呈現之間的矛盾。典型例子是在藝術中心上演的《鴉片戰爭:致鄧小平的四封信》(一九八四),演出中邀請觀眾走上鏡框式舞台;但場地方面卻以安全為由,最後把防火幕降下而中斷演出。香港所謂實驗劇場的可能,要在如此受限的場地條件之下進行開拓的工程是困難重重;而這些制約亦令好些創作較偏重於對文本、表演、身體、語言進行軟性的顛覆和探索,卻難於扭轉場地空間的硬性條件,讓後者承托起前者種種的可能性。然而即使「任你玩」,但「也未必就有人能好好利用」,畢竟意識到要打破場地慣性空間的聲音太少太薄弱[5]。表演空間的政治性以至「場地的意識形態屬性」,「似乎從來不是一個得到持續關注與思考的領域」[6]

 

曇花一現的「外」空間

 

如此,在這種文化狀態下發展出來、曇花一現的「城市劇場」,其自主性和對空間的敏銳觸覺便別具先鋒意義了。劇場位於「城市當代舞蹈團」黃大仙團址內,創辦人曹誠淵曾提出:「希望把舞蹈團發展成一個多元化的藝術中心」[7];以藝團本位在民間營運獨立劇場的概念,在當時的香港而言絕無僅有;而要實踐實驗的可能,「做到紐約最前衛的表演場所的氣氛」[8],則不論在空間的硬件或行政、營運的整體軟件配合上,均需要體現高度的靈活性。就空間而言,「(城市劇場)樓底太低,柱位、單邊座位都有問題」[9],但其視野是「提供無數實驗的可能性」[10];這一點呼應了劇場是準備了讓創作人可以轉變和運用的條件[11],其考慮的重心乃在於如何成就創作本身而非關制度。

 

位於香港灣仔的藝術中心和中環的藝穗會,似乎仍然未能夠脫離某種中心性的解讀;但位處九龍東北的「城市劇場」的形象,卻具相當「邊緣」的特質與個性,而這似乎正是曾在此搬演創作的劇場工作者所想像的「外」(off)的、異於中心與主流的概念。的確,當時地區形象鮮明的沙田大會堂、牛池灣文娛中心才剛告落成;而文化中心尚未建成,劇場貼近民間、逆向主流、容納實驗的地理與文化意義便出落得更明確。這完全是體現在實驗劇團「沙磚上」搬演於一九八九年底的《酷戰紀事》中。作品反思對「暴亂」的詮釋;尾聲時,抱着竹竿的演員被拋向觀眾席,觀眾在干擾下無法不參與行動:「甚至最冷靜的(觀眾)也都站了起來……到了那一天,誰都不可以安靜地坐着做個旁觀者了」[12]

 

場地高度鮮明的自主性

 

「城市劇場」是「(位處)滿是煙霧和污水和狹窄的空間」[13],這種「危險狀態」和游離於建制外的邊緣意味,令它完全超脫其他場地的「安全」概念與框架;其靈活性亦容納了創作作更大發揮。場地鮮明的自主性本身便甚具「政治意義」[14];如此一個挑戰權力和反思建制的作品,選演於此有實際需要,亦有文化和地理意義的考量。「六四後、九七前」躁動的文化環境、發言的必要性與情緒的出路,令創作出現了很多不同可能;可以想像官方場地根本未能完全承托之。而「城市劇場」作為一個邊緣空間在整個文化脈動裏所擔演的角色,令本地小劇場和實驗場所的發展邁進了重要一步;如「沙磚上」幾年間能迅速以多種嘗試回應社會,與「城市劇場」的彈性有很大關係[15]。然而「城市劇場」也不一定就「實驗」、「前衛」;除了與「香港話劇團」合作外,劇場上演了大量舞蹈實驗創作,此外還容納了裝置劇場、業餘劇團的製作、新進編劇作品的試演平台、海外劇團交流,甚至當代劇場錄像放映等。檔期的靈活性甚至支援了商業劇團「中天製作」之《玻璃動物園》(一九八八),佔演了大半個月的檔期[16]

 

不限囿於實驗和前衛創作的框架而開放其包容空間,似乎是更見「城市劇場」在開拓一場發展、建立和營運獨立場地的「實驗」;其後策劃人如周勇平、黃婉玲等加入,亦加強了劇場策劃節目的積極性[17],有策略地容納更多不同的合作空間和模式。劇場發展得最活躍是一九八七至八九年間,包括多個回應當下議題的實驗作品;同時支援、催化不少文化活動的籌組,並凝聚了一群尋找另類創作空間的劇場、視藝與跨媒介工作者,為當時高漲的文化創作氛圍提供了異於主流、外於建制的出路。然而這場「實驗」很快便陷入發展的困局;一九九〇年,劇場便已不再公開租用[18]。客觀原因包括「城市電腦售票網」停止為非當時兩市政局轄下的演出場地提供服務,這令劇場失去了銷售門票和宣傳的龐大網絡[19];另一方面,踏入九十年代,也是「城市當代舞蹈團」北上拓展的重要轉向,相信這亦令運作已困難重重的「城市劇場」面對更為核心的方向問題。

 

民間獨立場地再現:牛棚劇場

 

雖「城市劇場」的壽命若此,但它催化本地小劇場與實驗創作發展、開拓獨立場地營運空間的影響力卻相當深遠。劇場完全停止運作後,實驗創作人的凝聚力看似被分散了,但其實是透過不同形式與崗位繼續介入和影響劇場,令小劇場在文化議題的帶動下仍然有一定可觀性。以「沙磚上」為例,其創作便轉向在文化中心劇場、藝穗會等上演;而評論書寫則以陳炳釗、梵谷、梁文道等人以文化雜誌編輯和藝評人身份等延續,而如鄺為立、茹國烈、鍾小梅等則以藝術策劃和行政的身份積極策動小劇場創作。雖然「衝擊」的力度難如以往,而獨立場地發展亦未有進一步突破;但這些力量卻以滲透方式持續進行了多年「實驗」,直至當新一代觀眾對漸成「傳奇」的「城市劇場」全無概念,而另一個以藝團為本營運的民間獨立場地「前進進牛棚劇場」出現之時。

 

當陳炳釗於二〇〇〇年初觀劇場現址時,便「已經矇矇矓矓的有建立一所劇場的想法」[20];這個想法即使矇矓但卻很具「實驗性」,尤其對當時尚在摸索發展方向的「前進進」而言[21],要從零開始改造空間、營運一個自主小劇場的視野無疑是相當大膽的。若說這是一時之興,無疑淺化和抽空了「牛棚劇場」發展的歷史脈絡;其出現其實是「實驗」力量散落發展後,進入某個成熟階段而有需要再度凝聚的契機。「前進進」半數成員包括陳炳釗與鄭綺釵是「沙磚上」的核心成員,而杜偉德亦是後期的活躍者;至於董事局成員鄺為立不單是「沙磚人」,更曾為「城市劇場」經理,而另一成員則為梁文道;此外,一直關心「前進進」作品、以不同方式介入的陳麗珠、吳偉碩(梵谷)、許鵬偉等,與曾工作於「城市劇場」和藝術中心劇場部的鍾小梅,亦曾是「沙磚上」作品的核心演員,並同時為活躍於小劇場的創作人。這些香港小劇場倡導者的名字與其發展千絲萬縷,而對小劇場精神的追求、實踐和實驗,及對表演空間獨立性的求索與態度,是早已見諸於那個「可一不可再」的文化時代;「牛棚劇場」非但不是「橫空出現」,更顯然是一次本地小場地精神的延續與空間「實驗」的承傳。

 

小劇場活動之承繼

 

「牛棚劇場」核心策動人陳炳釗一直積極介入小劇場,亦關注對於獨立藝文空間的思考。他早年曾以自主藝文空間QUART為個案,探討「小」、「邊緣」空間的「封閉」如何面對「群眾」、展示場所背後的精神面貌:「它底企圖圓滿自足的開放性,其實是建立在藝術世界中的自由浪蕩精神上,它底開放性,乃是從藝術家本位上出發的;作為一個小空間所突顯的場所精神,QUART是封閉地進行開放,並藉此企圖凝聚更結實的自由創作風氣」[22]。拿捏主流以外「空間」,不論是實體還是意識形態,陳炳釗似乎具相當的自覺性。「前進進」階段性目標情晰而「牛棚劇場」與之的後緩關係密切,加上「封閉地進行開放」的平衡位置如踏鋼索僅容一線,似乎正是目前以上演「前進進」策劃之活動為核心、附以支援其他本地或海外實驗小劇場創作為凝聚氛圍的旁枝的「牛棚劇場」,所體現的一種場所精神,劇場的「實驗形象」無疑是變得更集中。

 

「牛棚劇場」位處土瓜灣舊區、毗連垃圾站、公廁與菜市場,無疑很具「邊緣」和「外」的意味;它容納發揮空間的可能性,亦非官方場地所比擬。劇場本身的建築特色也令其更容易被認知,加上與整個藝術村所建立的聚落氛圍,似乎反映「牛棚劇場」走向「實驗劇場重鎮」是有跡可尋。的確,自「牛棚排練室」於二〇〇二年中易名為「牛棚劇場」後,透過調整策劃演出、籌組活動的方向,與凝聚理念相投的藝術家一起工作,漸漸建立和鞏固起「專業小型實驗演出」的場地屬性[23];同時這種精神亦吸引、累積到一批相當忠心的觀眾。自藝術中心千禧年後轉型為場地提供者、不再有策略地主動策劃小劇場展演、交流和藝術節後,即使「牛棚劇場」的營運野心其實並非如「城市劇場」般強烈(它從未以場地身份主辦活動,而活動皆由「前進進」策劃),但它的確在某程度上成為了好些小劇場展演活動的唯一生存空間。

 

像接力展演第二屆「女兒戲」女性劇場藝術節(二〇〇三);「小小劇場運動」(一九九九至二〇〇五)則讓一些曾積極參與由藝術中心主辦之「Wave次世代劇場」的年輕劇場工作者,有繼續發展實驗作品的空間;至於策劃「雙邊文化交流計劃」(二〇〇四)、巡演亞洲之《333神曲》及台灣「動見体」來港演出《道德神經:光之戲謔曲》(二〇〇六)、以至近年上演個別海外作品如《狂人教育》(二〇〇八)等,則繼承了倡導自藝術中心之「小亞細亞劇場交流網絡」的交流工作。這也許是偶然,但「牛棚劇場」相對於其他場地所能提供之檔期及演出空間靈活度,的確提高了這些小劇場實驗活動籌組的可能性。溯源「牛棚劇場」與「城市劇場」承傳關係,除了有關核心人脈對小劇場精神的延伸追求外,亦延伸了策劃小劇場節目、推動小劇場交流的理念。像「城市劇場」便曾以藝術節展演形式組織了「女飈」藝術節(一九九〇)[24];而它亦是當時不少新作的實驗場所,像由「城市當代舞蹈團」籌組的「習作」系列、《試新室》(一九八九)等,此外如「致群劇社」亦舉辦了《新劇天地》(一九八九),這些活動的組織讓年青創作力量的凝聚力更顯見於這自主平台上;至於「城市劇場」擔當引介當代前衛劇場作品的角色,則以日本「黑帳幕劇團」首次來港演出為代表,而一系列「別的劇場」錄影帶放映(如美國「生活劇團」)雖然是被動的「交流」,但卻有助拓展本地戲劇工作者的視野。

 

「牛棚劇場」發展的阻力與助力

 

女性劇場、青年劇場、實驗交流,這些活動的「邊緣性」與某程度的「小眾」(或曰前述之「封閉」)特性,令其與其他性格模糊的主流場地缺乏協同效應與有機連繫,使之更傾向展演於獨立場地;而若場地本身同時擔負籌組、策劃與倡導者之角色,則更有助於場地個性的建立、強化和鞏固。不論是「城市劇場」或是藝術中心,其策劃這些活動背後的理念如出一轍。對「牛棚劇場」來說,它誠然在人脈關係、獨立小場地精神追求上,背負了「承傳」的歷史任務,但它並沒有意識擺脫作為一個劇團後援空間的角色,它是全力支援着「前進進」製作的前期準備;畢竟「牛棚劇場­」與「前進進」的共生關係,亦是兩者互相支援與承托發展的重要元素,而小劇場「沉重」的承傳角色,則其客觀因素之使然是不能完全抹煞的。若說「城市劇場」與舞團的關係較為「抽離」,除了是它銳意作另類場地的發展、以「城市劇場」名義籌辦節目外,亦介入獨立節目策劃人作主動籌組節目,令其支援了一些目前「牛棚劇場」未能夠、或其實並不打算主動納入其節目版圖中的製作,如大量業餘製作的演出、與大型劇團、商業劇場合作等。

 

觀察「牛棚劇場」十年的節目表列,以「前進進」名義主辦或合辦、涉及策劃成份的活動,佔約八成半以上;近兩、三年則可能較多一些外來的租用者活動,但數量不多,而且活動性質如行為藝術展演、獨立音樂會等,亦與劇場建立起的場地屬性緊密契合。某程度上,這無疑令「牛棚劇場」作為「專業小型實驗演出」的定位更清晰;但相對來說,亦更趨小眾,或是曰是更「封閉」了,其包容性亦相對地狹窄。若陳炳釗早年的文章反映了他對小空間如何「封閉地進行開放」感興趣並探討其可能性,則似乎給「牛棚劇場」未來還大有空間的發展帶來啟示。觀察近年劇界對小型場地的渴求與官方支援(如葵青劇院黑盒劇場、牛池灣文娛中心文娛廳),和民間起動(如在工廠大廈內之Loft Stage「Inide Theatre」、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黑盒劇場)及大型劇團主催(如「話劇團」的黑盒劇場)的發展;加上「小劇場獎」的介入,本地小劇場似乎吹起了一陣如上世紀末般的創作之風。而「牛棚劇場」作為古蹟空間活化的劇場先鋒代表,其鮮明的場地性格是有助建立和開拓觀眾群[25];它是否真的需要如「城市劇場」般開放似乎並不一定,畢竟目前小型場地選擇比當時多,但如何針對性地拉闊觀眾的層面,強化「牛棚劇場」的風格個性,延伸小劇場實驗精神的承傳,是目前值得思考的問題。

 

《哈奈馬仙》的危機與契機

 

相比其他民間場地在營運上所面對的制肘,「牛棚劇場」發展的最大阻力是場地本身不屬私人物業而是由政府產業處管理,但政府對發展「牛棚藝術村」一直並無合宜方案,管理者只將之視為一個需要規管的古蹟建築硬件,令藝術家多年來感到相當氣餒;而限制使用「牛棚」的戶外公共空間、自動續簽的三個月租約[26]、建築物本身的「受保護」條件[27],以至所謂建立藝術聚落氛圍、與社區互動策略的疲態,都令「牛棚劇場」面對着比不受管理者規管的「城市劇場」、不受迫遷之脅的藝術中心更大的挑戰。即使劇場希望發展,亦難以在如此不明朗因素的介入下作過於樂觀的前瞻。此外,目前劇場的售票和宣傳網絡,除了個別由康文署主辦之製作(如二〇〇九年重演的《奧利安娜》)可使用官方售票系統外,其他製作一直只能在書店寄售或以電話和電郵訂票;進入這些售票系的約制和成本,是本地非正規獨立演出場地在營運上的一大難題,「城市劇場」停止運作的原因亦與之有關。然而隨着互聯網的發展和開發網上訂票的可能性提高,「牛棚劇場」售票和宣傳網絡限制應該可以逐步解決。

 

「牛棚劇場」近年的發展和轉化越見清晰,無疑相輔相成於「牛棚劇季」集中搬演當代小劇場另類創作的策略有關;而如「超連結牛棚實驗劇場節」(二〇〇九)的出現,則凝聚了創作的力量。而當陳炳釗以至一眾從八十年代走來,及新一代的小劇場創作人和觀眾,對「牛棚劇場」矇矓的想像變得越明澄,便越能對應、突顯「西九文娛藝術區」越未見明朗而令人感到疑惑的發展。也許有評論認為「前進進」回應劇場充斥消費主義、步向產業化的《哈奈馬仙》(二〇〇八)呈現了不必要焦慮;但就香港目前看似多元、實際單向的劇場發展來說,《哈》的危機是作為編劇之一、且一直從事小劇場實體與創作空間之開拓和捍衛的陳炳釗,及其一眾創作者的吶喊式宣示。還好的是,尚有人會/肯/敢如此作一次宣示;而這種獨特精神其實不就是契機之所在。香港小劇場雖越多硬體的配套,但其對抗、揭露與批判精神的厚度一直不足;而「牛棚劇場」沿「城市劇場」自主空間的「族譜」發展下來,有「前進進」作為後盾,使之更具發展的歷史憑藉與深度。這場「實驗­」還在進行中;而作為互勉的結語,則似乎在陳炳釗早年一篇有關實驗創作的文章中找到:「搞戲劇而自稱要做實驗的話,亦即是把自己投到一個進退維谷的處境上,不能進退,只有面對」[28]。「不能進退,只有面對」,多年後遙遙地呼應着「前進進」的發展意象;亦支持着「牛棚劇場」的前進步伐。

 

 


[1] 參考張秉權,〈導言〉,《香港話劇口述史(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張秉權、何杏楓編訪,香港戲劇工程出版,2001年,頁xi-xii。

[2] 茹國烈,《像橙的小蘋果——看文化中心(小?)劇場》,《越界》,1991年8月,頁15-16。

[3]《越界》編輯部,〈坐談小劇場:幾位活躍小劇場的創作人的說話〉,《越界》,1991年8月,頁12。

[4] 梁文道,〈在研究香港的另類劇場以前〉,張秉權、方梓勳編,《香港戲劇學刊》(第一期),香港戲劇工程出版,1998年,頁63-68。。

[5] 參考曾為「城市劇場」經理鄺為立的訪問,同注3。

[6] 同註4。

[7] 曹誠淵,〈1986年的新發展〉,《城市當代舞蹈團:菲利普莫里斯舞蹈專輯》,城市當代舞蹈團出版,1986年,無頁數。

[8] 曹誠淵,〈城市劇場空間的活用〉,《大公報》,1988年8月17日,頁7。

[9] 參考默劇工作者霍達昭的訪問,同註3,頁14。

[10] 曹誠淵,〈城市劇場節目多〉,《大公報》,1987年3月10日,頁5。

[11] 同註5。

[12] 武耕,〈從未如此躁動不安過——評沙磚上的《酷戰紀事》〉,《新晚報》,1989年12月21日;載於《香港戲劇評論選1960-1999》,盧偉力、陳國慧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出版,2007年,頁285-286。

[13] 茹國烈,〈有半分鐘跑上街〉,《年青人周報》,1989 年12月 26日。

[14] 同上註。

[15] 林曉,〈幽默諷刺,敢怒敢言——評沙磚上之《小國民》〉,《影藝半月刊》第9期,1990年8月16日,頁57。

[16] 見《中天製作兩周年紀念特刊》,中天製作有限公司出版,1989年,頁39。

[17] 參考羅雪韻,〈近期話劇演出蓬勃〉,《大公報》,1987 年3月17日;另參考《城市當代舞蹈團》年報比較「城市劇場」1986年和1987年的演出表列,節目由11增加至35個,增幅為3倍;場次則從17場增至102場。

[18] 見茹國烈,〈小劇場論〉,《信報》,1990年4月29日;載於《香港戲劇評論選1960-1999》,頁623。。

[19] 見〈城市劇場積極尋求新路向〉,《信報》,1989年12月30日。

[20] 參考小西,〈前進進十年發展初步論析〉,載《牛棚劇訊》,連結http://www.onandon.org.hk/newsletter/?q=node/93,2009年1月;瀏覽日期:2009年9月28日。

[21] 見潘詩韻整理,〈十年前進:陳炳釗與張秉權對談〉,載《牛棚劇訊》,連結http://www.onandon.org.hk/newsletter/?q=node/94,2009年1月;瀏覽日期:2009年9月28日。

[22] 見陳炳釗,〈小空間的場所精神〉,《越界》,1991年7月,頁46-49。

[23] 見小西,〈牛棚劇場的前世今生〉,載「獨立媒體」,連結http://www.inmediahk.net/node/99682,2006年3月5日;瀏覽日期:2009年9月28日。

[24] 參考小西,〈香港女性劇場的發展概況〉,載「獨立媒體」,連結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03481/revisions/1008408/view,2009年6月8日;瀏覽日期:2009年9月30日。

[25] 同註23。

[26]「牛棚藝術村」租戶自第一個三年租約期滿後,由於其他政策局沒有提供具體發展方案,產業署會依照慣常的做法,每三個月自動延續租約。

[27] 參考「牛棚藝術村的三世狀書」,《文化現場》,2009年4月,頁13-28。

[28] 見陳炳釗,〈甚麼是實驗劇場?〉,《信報》,1988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