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國慧
2016 / 06 / 18 | |
《文匯報》 | |
剛於今年四月底在羅馬尼亞的克拉約瓦(Craiova, Romania)舉行的第十五屆「歐洲劇場獎」,雖然獎項得主瑞典著名編舞家麥斯.艾克(Mats Ek),原定安排在活動最後一晚的頒獎禮親自上場,編演一段特別為劇場獎而創作的芭蕾舞作《羅馬尼亞的記憶》(Romanian Memory),可惜最後是年事已高的艾克因事取消演出,節目以播放以蕭菲.紀蓮(Sylive Guillem)為主角的錄像《再見》(BYE),但仍然無礙一眾參與劇場獎的藝評人、文化人和觀眾對這位以擅長重新演繹經典芭蕾舞碼,卻以反思性別角度切入與推演強烈視覺效果顛覆傳統想像的編舞家致以最深的敬意;加上由瑞典資深舞評人瑪格麗特.沙朗臣(Margareta Sörenson)策劃的研討會,播放其重要作品的選段與艾克親自發言,令與會者格外珍惜與這位已宣佈退休的殿堂級編舞對話的機會。
事實上這個歐洲重要劇場獎項以往的得主多是擲地有聲的戲劇編導,香港觀眾較熟悉的包括英國導演彼得.布祿克(Peter Brook),其作品分別於近年在香港和澳門藝術節上演;德國編劇海納.穆勒(Heiner Müller),其被視為當代劇場先鋒經典之作《哈姆雷特機器》最近就由「愛麗絲劇場實驗室」搬演;至於2013年由康文署主辦的「世界文化藝術節——東歐芳華」則帶來了兩屆得主的作品:《假面.瑪莉蓮》由當代波蘭劇場重要推手克里斯提安.陸帕(Krystian Lupa)執導,而《凡尼亞舅舅》則是由俄羅斯劇場典堂級導演李維.朵金(Lev Dodin)執導;至於其他得主名字如彼得.史坦(Peter Stein)、羅伯特.威爾遜(Robert Wilson)、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羅伯特.利柏殊(Robert Lepage)的作品,香港觀眾亦不只一次有機會觀賞。
這張名單開出來儼如是當代歐洲劇場領軍者的一次檢閱(當中除了威爾遜和利柏殊外都是歐洲劇場藝術家),他們的創作在美學上別具一格的探索性和開創意義,在劇場獎成立的八十年代中(1986年)剛好沉澱成熟,因此在鼓勵推動「文化交流」和「促進民族間理解」的大前提下,讓已經為國際劇場界所認定的頭號人物作為一種符號凝聚(西方)文化上的力量,透過劇場獎進一步鞏固歐洲劇場文化作為指標的姿態;當然獎項的頒發也代表了一種美學高度,不過歷屆評審團的成員分別來自不同國家的劇評人、學者、策劃人等,因此劇場獎評鑑的角度亦不見得只有單一的美學取態,雖然當中仍然是以男性,特別是參與導演這崗位的藝術家為主導,只有首屆得主亞莉安.莫虛金(Ariane Mnouchkine)和第七屆得主翩娜.包殊(Pina Bausch)是女性;另一方面,對於當代劇場的定義,劇場獎似乎仍然是守在戲劇的框架,雖然包殊和艾克作為編舞是提供了開闊的空間,但其實兩人的作品都帶有強烈的戲劇性。
在資深劇場大師列陣的同時,劇場獎於1990年起,同時頒發「新劇場現實獎」(Europe Prize New Theatrical Realities),每年都有多位來自劇場不同崗位的中生代藝術家,在實驗劇場創意、形式和帶領發展新趨勢方面有貢獻者獲獎,得主亦只不限於個人。如果大師名單是在想像之內,則這張名單則令人更感興味,甚至更引起討論話題。是年得主包括了德國導演安德烈.克里根堡(Andreas Kriegenburg),他執導「新文本」代表人物黛亞.洛兒(Dea Loher)的《失竊的時光》,去年曾獲邀在「台北藝術節」上演;而被譽為法國鬼才編導喬埃.波默拉(Joël Pommerat)亦在是年獲獎,其作品曾在牛棚劇場以讀劇形式搬演,台灣亦在去年上演了其亞洲首演的作品《仙杜拉》。
克里根堡相當擅於處理奇觀式的舞台,大型裝置的設定為整個作品定調,在其作品的研討會上大量播放的選段相當有吸引力,討論由德國導演和劇場文學指導胡力茲.關哈(Ulrich Khuon)策劃,邀請了編劇洛兒和曾與他合作過的演員分享,是其中一節相當有啟發性的討論會;相對來說,特別邀約在劇場獎期間演出一場由他執導的萊辛(G.E. Lessing)寫於一七七九年的劇作《智者納坦》(Nathan the Wise)就令人失望。固然奇觀式舞台以一間大屋作為主體仍然是焦點所在,但大量與宗教有關的敘事在未能配合得宜的字幕和相當糾結的英文翻譯下令觀眾不知所以,而演員能量低調的發揮也使調度顯得空洞無力,加上在當地一個社區會堂式的場地上演,亦令作品未能展示導演的功力。至於波默拉的作品雖未有上演,但其研討會則以簡約的讀劇形式展示文本語言的魅力,可惜是讀劇是以法語和羅馬尼亞語進行,而即時傳譯亦未有全部配合,大會也沒有提供文本英語翻譯,這些細節如有適當安排對大部份與會者來說會更貼心。
國際劇場活動的翻譯配套相當重要,但往往最不容易處理。「現實獎」的另外三位得主是蘇格蘭國家劇院(National Theatre of Scotland)、西班牙劇作家尤漢.梅約加(Juan Mayorga)和匈牙利導演維多.保鐸(Viktor Bodó),其中以保鐸最為年輕。三場相關研討會主要是以對話和演講進行,即使保鐸其實在影像方面亦有所探索,但策劃人卻沒有提供太多這方面的探討;而翻譯員在不同語言間疲於奔命亦影響了傳譯質素。保鐸在頒獎禮上以匈牙利語發表感言和爭取機會說明當地劇場工作者受壓迫的現况,但大會就未有預先配合,最後保鐸只有臨時把他的專用翻譯拉上台。有配合演出的蘇格蘭國家劇院和梅約加讓與會者較多機會認識其創作,《(在地球的)最後夢想》(Last Dream (on earth))在聽覺上搶灘,觀眾戴著耳機欣賞演出,對演員在聲音和聲線上的要求完全不同於一般劇場處理,甚至連呼吸聲亦計算在內,令文本講述難民為生存而押上生命的處境充滿想像空間,可惜是這種想像並未貫徹到底,最後的宇宙意象出落太未免太直白。至於梅約加的《雷克雅未克》(Reikiavik)透過一場棋局對壘開展大量有關權力遊戲的討論,文本的深意卻在演員相對乏力和調度單薄的呈現下顯得溫吞尷尬。
事實上這次「現實獎」得主帶來的作品並不盡理想,他們為何獲獎亦令人好奇。身為多屆劇場獎評審的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榮譽主席金潤哲教授,在與筆者分享時亦坦言這種情況在過去幾乎沒出現,是年作品質素參差也著實令人感到可惜。然而金教授也表示評審並非頒獎予創作人的單一作品而是其整體成就,最後得獎者能帶來劇場獎節期上演的製作,多是在檔期和資源上能配合而往往並非其代表作。不過在尚未知道劇場獎下屆能夠續辦的情況下,今年的失色是有點遺憾。劇場獎早年頒獎禮定期於意大利舉行,但後來因承辦經費不菲而改由不同歐洲城市申辦,舉行年期亦不再固定。上一屆劇場獎已經是四年前在俄羅斯聖彼得堡舉行,據工作人員引述那次單是參與的媒體就有三百多人,加上演出團體、講者嘉賓、評審等參與,籌辦經費高昂令劇場獎的持續性面對很大的挑戰,而隨著歐洲經濟近年波動和政治環境的焦慮更令申辦者卻步。
是年在克拉約瓦的規模顯是較遜色,反而在劇場獎前舉行的國際莎士比亞戲劇節(International Shakespeare Festival, Craiova)更有看頭,畢竟戲劇節是在一九九四年於當地創立。是年參節作品包括由剛於五月過世的蜷川幸雄(Yukio Ninagawa)執導的《理查二世》(Richard II),和特別為劇場獎回歸(Returns)的意大利導演羅密歐.卡斯特魯奇(Romeo Castellucci)(一九九六年現實獎得主)和德國導演湯瑪斯.歐斯特麥耶(Thomas Ostermeier)(二零零零年現實獎得主),前者帶來《凱撒大帝》(Julius Caesar)後者則是《理查三世》(Richard III)。這兩個活動在兩星期內接連由當地文化部主辦,為這個離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Bucharest)三小時車程的平靜小鎮帶來一陣文化動力。當地政府為將之在二零二一年打造為歐洲文化首都做了很多基礎建設功夫。金潤哲教授笑言四年前來訪時市內街道骯髒,流浪狗睡了一地,現在政府把市內多條街道闢作行人專用區,包括在國立劇院對面的空間,也翻新了周邊建築物,地下開滿餐廳和酒吧,雖然欠缺國際機場仍是克拉約瓦成為文化首都的一大挑戰,但顯見政府的決心。
雖然如此,劇場獎因有由艾克編舞的雙人作品《柴斧》(Axe Securea)作結而令人舒一口氣。舞作由他的妻子Ana Laguna和舞者Yvan Auzely聯合演出,置放在台中的大塊柴木在舞者揮動的斧頭下被瓦解,斧頭與柴塊激撞的聲音,與即時併發出來的木屑,前者在視覺和聽覺上展示的暴力對照後者在空間上產生的詩意,在舞台上令這個看來是日常的行為敷演成一個充滿意象的空間,加上兩位是資深舞者,正正不是年輕的身體,因此處理能量的遊刃有餘進一步把力量的演化與身體的荼糜對置準繩,人與自然的較量在這裡顯得既無力也張狂。這個短短約十五分鐘的舊作選段,竟然是劇場獎最動人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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