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文珊
香港有一個名為「月白戲臺」的業餘粵劇團,2009年8月23日,於香港理工大學蔣震劇院公演《白羅衫》。8月24日,劇團表示演出水平不佳,不想繼續「污染粵劇」。8月25日,劇團網誌被移除,意味劇團休演。
月白戲臺於2002年由數位年青的粵劇愛好者成立,至今跌跌碰碰,無論演出水平和製作方向也在不斷摸索。劇團網頁刊載了其成立宗旨:
在創作上,月白講求對傳統藝術的學習,同時加以運用和反思,透過演出,尋找小規模戲曲作品在藝術構思和行政事務上的發展路向,從而探索本土戲曲的發展空間。(月白戲臺網頁,24/8/2009)
在長期的摸索後,月白探索的結果是甚麼呢﹖月白面臨的迷思,亦是香港很多業餘劇團面對的難題。
以演出為中心
根據香港中文大學戲曲資料中心數據顯示,過去五年香港每天平均公演約4場粵曲粵劇演出,演出量穩定。粵劇方面,主要演出主流粵劇(包括粵劇傳統排場戲及1950年代起開山的戲碼)和新編粵劇,近年亦湧現一些戲曲舞臺劇和跨媒介演出(如挪用戲曲元素的舞劇/話劇)等。不同規模和類型的粵劇吸納了不同觀賞能力、觀劇經驗、購票能力及戲劇愛好人士捧場。
由此可見,本土戲曲有相當的發展空間尚待探索,尤其對於經營靈活的小型劇團來說,可游走的縫隙更多。「探索空間」的定義因人而異,或指創作自由、或是演出效果,或觀眾多寡。對於那些為興趣而演出的業餘團體來說,很多也抱孤注一擲,置票房於度外的心態,故此反思「演出效果/影響」似乎較貼近其考量點。
有崑曲界的前輩曾說(大意):「對於戲曲演出來說,一個三千元的演出可能比一個三千萬的還要好。」意思指,製作資源緊絀的演出不一定比製作成本高的差,相反資源充裕可能令製作心思過份投放至其他部份,有時甚至會喧賓奪主,把「演」這主要部份蓋過。
龍、梅的《西樓錯夢》(2006)為近年梨園佳話,引證優質的香港粵劇可靠市場支持經營,另外證實了香港有龐大的潛在戲曲觀眾。分析其成功主因,最後都歸功於「臺前幕後演出專業」,而並非單單靠華麗的佈景和宣傳。
本人喜歡看月白製作,亦正因為其資源緊絀,致令佈景和燈光沒有太多花巧,反璞歸真,讓人可集中精神欣賞演出。若說每次看戲後有所遺憾,主要因演員演出水平參差,每次只靠一兩位主角擔戲,未能互拼發出劇力所致。若要處理主要演員人選不穩定,演出水平參差造成的演出落差,應著重因人度戲。劇團可多演折子戲,即使演出全劇,如果沒有相關行當/家門的演員,唯有改編劇本以符合演出團隊演出條件和能力,或忍痛不演。同時可多演獨腳戲,或小品式戲碼,以人保戲,方可讓演員成全劇本和營造劇團口碑。長遠地劇團要發展紮根,可考慮由藝術指導帶領固定的主要演員以戲帶功,方可慢慢凝聚出具水平和風格統一的演出團隊。
本地很多粵劇演員也利用業餘時間學習及演出,他們如何將平日所學加以實習、增加實踐機會和累積舞台經驗十分重要。雖然不少劇團爭取到免費場地(如學校或政府主辦節目)作實習性/示範性演出,但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舞台」在香港始終求市若渴,長遠地市場機制和政府措施並未能解決問題。政府於提供本港粵劇永久表演場地責無旁貸,除了改建演出場館(如油麻地戲曲中心)或實施傾斜性租務政策外,長遠地應研究發展地區性文化展演設施的可能性。如蘇州中國崑曲博物館自2006年起,便安排上海戲劇學院京崑表演專業的畢業生在古戲台演出折子戲,讓新秀演員持續地學而習之。現時香港文化博物館劇院於周末亦有舉辦免費粵劇演出,為小型劇團提供訓練和實習場地,但怎樣的演出安排和配套才可以深化劇院培育後進的功能呢﹖正是此間需作思考的問題。至於其他社區/大專會堂、旅遊景點(如山頂廣場)、甚至商營娛樂設施(如以往的荔園,現今的廸士尼樂園)能否建設戲曲專用場館作長遠性的固定演出,尚待各方集思廣益。
月白的寶庫
筆者第一齣接觸的月白製作是《梁祝》(2004),淡黃的A5宣傳單上簡約地畫上了兩隻蝴蝶,與平日見慣那些色彩艷麗,以主角劇照造型作招徠的粵劇宣傳單張比較起來,顯得份外有格調。那次演出地點為大埔文娛中心,正值寒假,觀眾不多,大概只有五十餘人。後來月白每年平均也有一臺演出,每次觀劇,對本人在戲曲演出和文本體會也有相當的啟發和收穫,只是每齣戲只會演一次,錯過了便沒法重溫。這幾年月白觀眾人數開始維持在一百人左右,可見已獲得基本「擁躉」的支持。
月白在演出題材和製作體制敢於作大膽探索,其志可嘉,想不到《白羅衫》可能是劇團的「最後之作」。月白的寶,在於其主理人對戲曲藝術涉獵甚廣,認識深入。她認真追求,勇於思考反省,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演員。其不為名利,不為自娛,卻肯「貢獻」香港粵劇,十分難得。她自撰劇本,藉此「探索此間生旦之外其他行當發展的可能性」(《白羅衫》場刊),反映其藝術觸角和關注本港戲曲行當發展單一化的識見。
月圓月缺總關情
未說此劇(月白之《白蛇傳》),先說可惜。「可惜」在於難得碰到一個好劇本,只演一晚,如果粵劇發展基金有心資助月白,應撥多些資源給他們,好讓他們演至少三場。但凡新劇本,如不多演,是不能有機會改進。
(岳清,《戲曲之旅》第55期)
歷史證明了粵劇面對各種藝術娛樂媒體的挑戰,沒有被立刻淹沒,只是慢慢在承傳方式、演出製作、觀眾拓展等方面進行自我調整和對位,也慢慢與其他藝術媒體(如電視、電影、網絡)出現共生(symbiosis)和共融現象[1],磨合過程中若進一步找到市場支持營運的步階,可慢慢發展一個自我復原和持續發展的經營生態。只有在這樣的藝術生態中,不同規模和類型的戲曲團體才可以有生存和探索的空間,但是現在戲曲生態如其他藝術媒體般嚴重失衡,大部份製作也須靠政府資助,尤其像月白這類探索式的製作,須要不斷試驗、修訂,更需政府支援。惟它多年來只獲一期政府的演出資助,是次《白羅衫》演出更無場租減免,當中經營之艱難,可想而知。
有前輩問我,為甚麼香港仍有年青人願意不問回報地花心機和金錢參與粵劇演出﹖我一時語塞,有口難言。從來都說演戲的是瘋子,歸根究柢,可能只為一個「情」字,才教人有屢敗屢戰、死而後已的勇氣吧。我們嘮叨,只是恨鐵未成鋼。感慨,是嘆惜可能又有一個人材被埋沒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誰說香港粵劇編劇界沒有人材﹖只是現時的市場容不下而已。月白自編自演的劇本結構嚴謹,曲詞流暢入情,它暫無法在香港找尋到寄身的空間,只好在無聲無息中被歲月消磨,或許等待若干年後於舞臺上「回生」,我們亦期待月白的好戲再上戲台。
討論主題:香港業餘粵劇發展
Username | |
Passwor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