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布頓異想世界

作者:梁展峯

發表日期:2016 / 12 / 21

藝術範疇:視覺藝術

發表平台名稱:香港01

發表平台類別:新聞/文化/藝評網站

主題:重要藝術家或作家/藝團訪港 / 商業化與藝術 / 場地與空間 / 自選藝評

 

從娛樂新聞得知添布頓大師有展覽巡迴到港,估計是配合新片上影的宣傳項目,介紹大師歷來代表作的幕後花絮,沒有期望。結果一看驚喜,沒有想當然的大堆電影幕後花絮和文獻,展覽的設計團和策展人以精簡的文字和分區,把添布頓近四十年來在工在私畫下的大小手稿作為核心展品來展示添布頓的創作世界,讓這展覽不落於只以眾所周知的著名電影為核心來為大師錦上添花的marketing式展覽模。

 

策展人為一位大師辦個展其實易做難精。每個創作背後其實包含海量的原材料(手稿、筆記、參考資料等),策展人從中選出大眾熟悉又具代表性的材料來展出,其實很易。不過策展人總不會滿足於展示大眾熟悉的大師一面,反而會藉此機會發掘鮮為人知的材料,以為觀眾提供新觀點。於是大師個展的策展難度之一是嚴選展品。

 

這個展覧不是想當然的展出大師的成名電影和動畫的making of和storyboard,卻以十個主題展區展示幾百張角色造形的手稿作為展覽重心,再分別配以模型、文獻、錄像、動畫和個人藝術創作,以展示不同時期和媒介下的角色造形。如此聚焦的展品篩選也許不利宣傳部同事的工作,但正是策展的意義,用以說明添布頓的創作核心其實是「畫公仔」—角色創造,並確立了展覽的重點:「添布頓異想世界」是關於「添布頓的藝術」,而不是大家想當然的添布頓「電影藝術」。

 

展覽裡少不了添布頓經典電影角色的手稿和模型,不過最吸引我的是他即興畫在餐巾、旅館便箋簿和筆記簿上畫下的公仔,以及未完成或不被接納的項目裡的不同公仔。這些公仔處處流露他成功作品裡各個角色背後的意念和參考的源頭。

 

每一個展覽都是有限的世界,無法全面展示一個大師的藝術宙宇。策展人總得找出兩三件關鍵展品來點出重點。「回到最初」展區展出了添布頓早期的手稿和錄像創作的節錄,反映了他青年時代的創作天份和前輩影響。展出的16米厘短片創作Doctor of Doom(1980)猶如低成本cult片製作的黑白驚嚇片,色彩誇張的電視作品Luau(1980-1982)由怪誕的故事情節構成,這些作品說明了添布頓的怪誕美學於青年時代早已成形。

 

策展人總會發掘被遺忘的一面。這邊「幕後光影」展區放映添布頓任迪士尼動影師實習生期間(1979-1984)的作品。其中一套為迪士尼電視台頻道而執導的新版「Hansel and Gretel」(糖果屋)中,此作當年於萬勝節只播了一次後從此入冷宮,因2009年紐約MoMA的添布頓個展而得以從見天日。劇中角色用糖果作武器,彩色果汁四濺的搏鬥場面,是美麗與恐怖的結合,也預視了日後添布頓式的黑色電影美學。那邊「回到最初」展區有添布頓18歲時寄給Walt Disney Publishing自薦的兒童漫畫Giant Zlig的部份手稿和當年編輯T. Jeanette Kroger婉拒投稿的書信。兩區展品,點到即止的凸出了添布頓與迪士尼公司的微妙緣份。

 

細讀場刊內的展覽歷史,知道這展覧是千除百鍊。2009年在 MOMA首次展出後巡迴世界各城市,之後調整內容成為「添布頓異想世界」於2014年重新出發巡迴世界各城至今,才能把海量的手稿歸納至不同主題。當然往後的挑戰是如何微調巡迴展內容以配合各舉辦城市的風土和粉絲的期望。如此把展覽「本土化」,多數反映在展覽佈置和配套活動中,非常依賴巡迴展策展人和當地工作團隊的通力合作才能成效。

 

一個展覽巡迴到外地,總不能搬紙過紙,通常要因應場地特質而調動展場設計、展品數量,再加入合乎當地風土的配套活動。在香港發生的商演藝術展,展品數量和色彩同樣豐富,旨在讓觀眾目不暇給,以量取勝。我喜歡這次「添布頓異想世界」的香港站,展品多而疏密有序,展覽文字大部份都放在場刊裡,讓觀眾聚焦展品。每個展區設一主色調,並作低度的佈置設計,從首區「隨想漫遊」的黑白、往後「奇幻想像」的暗綠、到最後一區「諷刺嘉年華」的艷紅,以顏色界定十個不同展區,也為各區定調(set the mood),讓觀賞路線提供了節奏。這是marketing主導的艷麗展覽文化下早被遺忘了的展覽設計基本工。

 

大師個展通常會在展場開首,以一件代表作來點出他的創作特質。要展現添布頓意念多多的「鬼材」特質,策展人應該選那作品?展覽入口的自動門一打開,眼前是首兩個展區「隨想漫遊」和「奇幻想像」構成了一個長走廊部份,裡面展出逾二百多張添布頓畫在餐紙巾、旅館便箋和筆記簿上的公仔草稿,把細小而大量作品一併展示,藉以呈現添布頓具澎湃創作力的「鬼材」特質。這些手稿涵蓋了他從80年代到千禧年間的即興創作,每張約手掌大的手稿裡,只是一兩個用黑色水筆匆匆畫下的公仔造型,卻可以從中發現他多部著名電影作品裡的角色源頭。

 

展覽的場地設計就是要通過觀賞路線構造出各展品主題的關聯,如此有賴展場設計師對策展意念的了解。初看場刊裡的區域說明,我意為是不同主題給化成多個豆腐格展區而已,當親身走下去,卻體會到一種「七星伴月」的空間佈局。「經典電影角色」展區能向八方通往不同主題展區,如此佈局體現了添布頓不同創作與其電影作品的關聯。電影中的角色和各種元素都來自於他不同的創作點子、實驗和失敗。在「未圓的壯志」展區內的「Trick or Treat」(1980)系列,畫作背景中的建築是取材自添布頓成長的加州柏本克,亦是後來電影幻海奇緣(Edward Scissors)的源頭。

 

「向大師致敬」是海外展覽「本土化」的常用技法。展覧主辦者請本地創作人合作創作或做回應式作品,用以嵌入原來的展覽中,讓展覽與本地風土更有關聯,亦能開拓新觀眾。這次添布頓的展覽請來國際著名的香港公仔設計大師Michael Lau 創作兩個融合兩家大師風格的figure公仔。兩位創作人表面上各自專注於不同藝術形式(電影vs 玩具),其實大家的藝術核心同樣是「畫公仔」——以一個公仔一個角色來演釋一個故事一份心情。如此配搭精準,說明本地製作團隊的專業,為海外策展人提供了關鍵的協助。可惜Michael的figure作品和大量相關設計草稿,只能於「展覽商品店」區的一個展示櫃裡展出,彷彿只是一個期間限定的商品,浪費了這新作的可觀性,淡化了figure 二合一風格的創作意念和心思。

 

當代社會對展覽要求不止於教化,更要面向市場,兩個「i」成為標準:展覽要有infotainment 以乎合知識型消費,要有創意,即是要有inspiration,提供新視野。「添布頓異想世界」這個展覽以「公仔」為焦點為認識添布頓的創作世界提供了更深度的視野,以添布頓早期和沒有成功發表的作品為添布頓提供了更多參考資料。如此的大師配合如此的策展,是香港少有出現的商業與藝術結合的成功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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