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秉權
2017 / 03 / 04 | |
香港01 | |
雞年春節承近年習慣,捧「西九」的場,看了兩晚「粵劇新星展」。今年一如去年,演出地點轉移到高山劇場新翼。我看的一場是長劇《佳偶天成》,另一場是折子戲。
所謂「新星」,其實都在粵劇舞台上浸淫了一段日子,而在藝術策劃羅家英的指導下,他們的表現都相當不錯。
但留給我最深的印象卻是混雜(hybridity)之美。
《佳偶天成》是秦中英 (1925 – 2015) 於1994年為福陞粵劇團寫的劇本。秦是粵劇名家,廣州市粵劇團專業編劇。因此,這個戲首先是粵港相交,這是第一層混雜。
劇本寫知府王世安與侯爺李茂林分別要為貌醜的兒子光卿(譚穎倫飾)和女兒月嬌(瓊花女飾)結姻緣,但兩個年輕人都想有個美貌的伴侶。恰巧俊俏的姪兒王子美(阮德文飾)為籌措赴京考試的盤川求見,王父乃乘機迫子美代替兒子相親。那邊廂張玉鳳(李沛妍飾)也是被迫代月嬌相親,在侯府花園遇子美。子美見玉鳯(他以為是月嬌)秀慧純真,頗為其將下嫁光卿的命運而感慨,故而借評花為喻,有所暗示。這一場先是雙雙以假亂真卻又發展出真感情的重頭戲,在中西戲劇中不乏其例,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便是以喬妝「錯摸」貫穿情節,讓觀眾嘻哈莞爾。當然這些喜閙劇在曲曲折折之後,往往都有個圓滿結局,《佳偶天成》最後也是子美與玉鳳終成美眷,而光卿月嬌亦無奈成親。因此,這個戲多少有些中西混雜的味道。羅家英親自指導一班新秀去重演這個他和汪明荃二十多年的製作,更可說是旨在傳承的年代混雜。
然而,其實早在1952年香港便有一部由左几編導的粵語電影《佳偶天成》。戲的主線有二:一是織布廠老闆陳壽因生意不景,欲借南洋世交何伯泉財力解困,故想早日讓女兒陳麗(紅線女飾)嫁與伯泉之姪,可是陳麗卻早已有個男朋友何志輝(吳楚帆飾),陳壽父女為此發生矛盾。而志輝因約會遲到得罪陳麗,乃向其嫻熟音樂的好友何雲天(何非凡飾)求助。另一主線是陳麗好友綺雯(紫羅蓮飾)熱心教育,想舉行籌款晚會以興辦義學,乃請陳麗幫忙。這個戲最有趣的段落也正是代人相親。事緣陳麗不知道父親要杝嫁的人正是志輝,而志輝也不知道突然到港的叔父要他去相親的對象就是陳麗(喜劇的秘訣之一正是劇中人比觀眾「無知」),因此,隨之的遊樂場相親,乃分別是由雲天和綺雯代勞:又是一場「以假代真」然後「萌生好感」的重頭戲。最後當然也是圓滿結局,志輝與陳麗固然終成眷屬,雲天與綺雯也成就了一段姻緣,而得陳麗與雲天在晚會中演唱,籌款終也圓滿成功。從這個角度看,兩部《佳偶天成》雖然藝術形式有異,但是同樣滿足了一般觀眾的心理,其相近的情節也反映了其間的滲透與混同。
男女主角初見時兩人都是個替身(pseudo identity),這是「假」,然而萌生好感卻又是「真」。這種真與假的衝突,無論在藝術與現實層面都有探討的空間。正如粵劇版的子美在玉鳳上場時躱身在花園的太湖石後面,這在古典藝術系統中隱含的情色意義(太湖石是男性的象徵)又是在若有若無之間。這都是有趣的安排。
羅家英是位有新意的前輩,他讓戲的演出莊諧並重,夾雜不少跨時代元素。例如瓊花女飾演月嬌,在得意時竟露幾下「的士高」舞姿,這種脫離角色有意為之的雅俗混雜,便很有鬧劇的劇場效果(只可惜譚穎倫的演出未夠放,未能與她配合)。
至於另一晚的折子戲更是刻意的唱腔混雜,讓新秀在前輩的指導下,以中州韻講官話唱古腔。這是個傳承粵劇傳統的努力,當然值得肯定。
這次「粵劇新星展」讓觀眾再一次體認混雜之美。「駁野不純」與「雅致純粹」,前者更近民間而後者較趨殿堂,其實是一體的兩面,對直面當下觀眾而要求生命力旺盛的表演藝術來說,是相輔相成而都不可少的。
西九戲曲中心預期明年會啟用了,戲曲界從此有一個現代化的殿堂級場地,有助本港粵劇往精英化的方向發展。但是,更切合民間趣味的「混雜性」卻千萬不要放棄。雙軌並進,互相輝映,才是發展粵劇的正途,這也會讓粵劇產業化具備更穩固的基礎。「西九」表演藝術總監茹國烈早前在《南華早報》星期日增刊 Post Magazine 的專題說他們亟需多些人對戲曲有興趣,尤其是要吸引更多年輕人。戲曲藝術的雅俗共賞,能野能醇,正是其個性與魅力所在。即如在內地因事涉迷信而頗有禁忌的神功戲,就是本港粵劇必須保留的傳統。
當代已無純粹而單一的美學標準。艾柯(Umberto Eco)在其名著《美的歷史》(On Beauty)說的「勢所必至的多元美學崇尚」(英文版是the absolute and unstoppable polytheism of Beauty),大概也正是這個意思。
評論主題:「粵劇新星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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