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意亂．煙雨紅船

作者：佛琳

 

何冀平的《天下第一樓》及《德齡與慈禧》，都顯示她善長將特定處境轉化為人生縮影（烤鴨店及皇宮禁苑。從中鋪陳的感情轇輵，更將人與人之間的細微關係，描寫得刻骨銘心。因此，何冀平編寫《煙雨紅船》的著墨點，仍然是劇中人的感情關係，而非紅船或粵劇的發展滄桑史。

 

基本上，大海中的一條破舊木船，已經予人飄泊不定、流離失所的感覺。更何況船上載著的，都是性格堅執、感情豐富的戲子（粵劇伶人）。兩者結合而成的故事，自然充滿悲歡離合的情節。現時《煙》劇以靚俏佳（陳寶珠飾演）為主線軸心，全劇以她在紅船上，仍是為師父斟茶遞水的徒弟開始，其後被揭發身世之謎（她那位粵劇名伶的父親死得極不光彩，母親則扮成是她的姨母，繼續在紅船上照顧她。）然而，靚俏佳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身份背景而放棄粵劇，即使在極度哀痛之際（被揭發身世後，母親含恨而終），她仍舊粉墨登場，只將感情宣洩於角色及唱詞之內，從而表現出她對粵劇的不離不棄精神。

 

與此同時，富家子弟伍少輝（梁家輝飾演）鍾情戲台上的靚俏佳，而艷麗歌伶綺羅香（劉嘉玲飾演）在紅船上興風造浪，並對伍少輝不斷投媚送眼，再加上丑生花錦超（廖啟智飾演）亦對靚俏佳暗生情愫，形成紅船男女情迷意亂，愛恨交纏。

 

《煙》劇以粵劇紅船作背景，並描繪粵劇藝人的生命，自然不乏粵劇藝術行當的描寫。然而，《煙》劇與《天下第一樓》雖然形貌雷同，但卻有實質分別。《天》劇以飲食借喻人生，以戲劇衝突展現生命的酸甜苦辣，並對舊事業與新社會的微妙關係作出諷刺。《煙雨紅船》儘管不乏戲曲場面，例如靚俏佳與花錦超的戲曲對打練習，以及靚俏佳含淚演出戲中戲【楊文廣哭靈】。然而，這些戲曲場面的實際作用，都是催化角色人物的個性和感情，而非純粹透過粵劇藝術來表現人生。因此，愛恨難分的男女感情關係，才是《煙》劇的演出命題。

 

事實上，除了靚俏佳、伍少輝、綺羅香和花錦超，紅船上仍存著眾多角色。不過，為了將全劇的焦點集中在上述四人的感情關係（這與演員有關，下文續有論述），因此其他角色都變得典型化，例如嗜好抽鴉片和嗜賭成性的大佬倌，對戲子存有偏見的船家兄長和伍少輝的母親，以及三個無聊潑辣，並促成揭穿靚俏佳身世祕密的闊氣太太。即使紅船上還有一些豪氣干雲的藝人，而這些角色於全劇亦發揮了重要的推動劇情作用，但卻都淪為了四位主角的陪襯品。怒海中的紅船，所表現的仍然是一片男歡女愛，這與何冀平另一劇作《德齡與慈禧》比較，全面性地描寫清宮上下人等的眾生相，《煙》劇反而顯得狹隘了。

 

然而，作為商業劇場的《煙雨紅船》，為了照顧本地及海外各類型階層觀眾，將劇本的命題歸納於一段四角關係，實在是無可厚非。尤其是由陳寶珠、梁家輝、劉嘉玲和廖啟智飾演這四個角色，因此他們的表現，也便成為《煙》劇的主要論述點。

 

我在本報評論《劍雪浮生》之時，曾說該劇的編劇杜國威要面對兩個棘手問題：

 

「《劍》劇的難度更甚，困難處不僅是由徒弟飾演師父（陳寶珠扮演任劍輝）——編劇對這兩個形象都有一定的落筆障礙，更甚者是以什麼包裝手法，讓觀眾了解《劍》劇與自己產生何種關係。」（見九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從適當距離遠觀《劍雪浮生》】）明顯地，編劇何冀平與導演毛俊輝早已將演出的重點置於幾位影視名人，因此雖然演出文本未見驚喜，可是通俗化的劇本內容，反而令到普遍觀眾都能夠達致同一觀賞意願。尤其是陳寶珠今次不用揹負飾演師父的道德責任，而是切切實實地扮演一個虛構角色，因此她能有較灑脫的表現。梁家輝飾演的二世祖，輕鬆佻皮，情真意切，與陳寶珠發揮了互相輝映的效果。更重要是，這兩個角色都有較明確的轉變，故此能有較大的表現機會。如果梁家輝在家族生意崩潰之後，能有更深化的性格改變，那麼這角色便有更大深度。

 

劉嘉玲的綺羅香，雖然是四角關係之中不可缺少的一環，但其角色同樣只在推動靚俏佳的變化，因此也難有最佳發揮機會。廖啟智的花錦超，角色容易討好觀眾，而他對角色的處理亦算形神俱備，所以能夠輕易打動觀眾。

 

綜觀而言，毛俊輝除了盡量發掘四位明星演員的特性，也為《煙》劇作出具氣派的舞台調度和細膩的人物處理。單是上半場安排陳寶珠、梁家輝和劉嘉玲的出場亮相，以及梁家輝與劉嘉玲的相交經過，已充分顯出導演的處理工夫。不過，受制於劇本的格局，所以導演似乎無法脫離通俗化的處理手法。其中尤以下半場急速揭穿靚俏佳身世，以及大團圓式的結局（靚俏佳委身紅船，伍少輝與綺羅香共諧連理），都令《煙》劇只具刺激觀感的功能，而難有更蕩氣迴腸而發人深省的思潮。因此作為商業劇場，《煙雨紅船》雖說是物有所值，但倘若編與導能夠更具勇氣，例如讓四個主角放置於更開放式的結局，那麼紅船、戲班與人生的關係，可能便有更佳的咀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