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珠與《4.48》

作者：盧偉力

 

陳麗珠去年憑這個戲讀劇試演獲得第八屆香港小劇場獎最佳女主角；這個戲最近在文化中心劇場演出後亦得到很多人激賞。然而我是不滿意的。

 

這次陳麗珠演出《莎拉．肯恩在4.48上書寫》，我只看到陳麗珠。我看不到莎拉．肯恩（Sarah Kane，1971-1999），演出文本英文叫4.48 Psychosis，我亦看不到抑鬱的生命。

 

據說莎拉．肯恩長期在精神崩潰邊緣，長期失眠，然而，每天都在深夜4時48分清醒，她寫作，記下心靈所思所感，直到6時。黎明到來，外部世界漸漸光亮，內心世界復歸黑暗。

 

技巧與生命

 

這潛意識強迫症，或許是處理文本時須要首先體會的。莎拉．肯恩日復一日重臨這精神處境，生命境況是存在主義式的命題，文本寫完後不久她就自殺了。

 

或許是我不夠敏銳，我沒有通過陳麗珠的演出產生這方面的想像。

 

無可否認，陳麗珠是香港女演員中很有力量的一位。近幾年，她以前的弱點——聲音單薄——有很大改進。這次她的聲音是有力量的。我看的是英文版，她對文本中憤怒，或者困惑的語調，都處理得相當不錯。當中急促的、非理性邏輯拼貼的文字，她都應付自如。

 

然而，在欣賞她能力之餘，我亦嘆息，她並沒有真正進入這個作品的藝術深度。

 

我曾經在九十年代的《魚戰役溫柔》、近年的《舞至愛之終結》看到身心流轉的陳麗珠，視她為香港後現代主義劇場其中一位代表人（見《當代香港戲劇藝術》）。可惜這次演出，我只能說是精緻的，而不是上乘的作品。

 

似乎，陳麗珠所着重的是書寫。在橫跨劇場中央把觀眾對分的鋁色大長方形台上，散滿一張又一張紙，並且，開始演出時，她時而舉起手在空中寫字，時而彎下身在地上寫字，中段，亦用水筆，在彷彿瓷磚鋪成的格子牆上寫上一些數字，那些數字，大概是文本作者有所寄託的吧。

 

鋁色大長方形台，使我聯想到手術台、廚桌，以及棺材，關連疾病、切割、死亡，指涉創傷、痛楚、生命。這是布景設計的訊息，加上燈光用上冷冷的色調，解讀很明確。然而，因為陳麗珠選擇了以一個音樂會表演的形式來表達，演出大部分時間是陳麗珠通過咪，把不同文字段落讀出，這方面的訊息消解了。

 

既然劇名是《莎拉．肯恩在4.48上書寫》，我很想看看，究竟陳麗珠本人和那三位樂師對莎拉．肯恩的理解，對生命的理解，對精神崩潰狀態的理解。

 

文字時間性

 

原來的文本，常寫着「沉默」、「長久沉默」的字眼，但在演出中，我們只看到表演者着力呈現給觀眾她是如何有能力輸送不同節奏的對白，而且對白以急促方式為主，種種長時間的凝練的沉默、沉默裏面微微的嘆息、嘆息裏面短暫的停頓，我甚少聽到。

 

文字是有時間性的，當表面不合邏輯的文字並置，寫出來的，或許比沒有寫出來的少，比不能寫出來的又更少，很可惜，這次演出，我看不到眼光流轉中表演者的生命感覺。

 

文本以一句「please open the curtains」結束，curtains，或可指舞台大幕，也大概可指窗簾，無論是舞台，抑或是房間，甚至是心靈空間。這句意味深長，在前面的演出中，當要有所布局。

 

如果藝術實踐有技術層次、藝術層次、生命層次，我只能夠確認陳麗珠是在技術層次上滿足了觀眾。在藝術層次上，她未能帶領我們進入莎拉．肯恩更深刻的文本；而在生命層次上，我看不到有同理心的演繹，我看不到演出文本背後的生命，究竟處於怎樣的一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