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還是主流:兩幅畫的爭議

作者:何慶基

發表日期:2004 / 08 / 12

藝術範疇:視覺藝術

發表平台名稱:《信報》

發表平台類別:報刊

主題:話語、形式的轉變 / 美學發展 / 獎項/藝術節/機制/活動評論

 

舉辦了十年的東盟藝術獎剛在曼谷國家藝術館開幕。這個展示東盟地區當代藝術的大型比賽,因近年區內類似的活動日趨普遍,其獨特性無可避免受到挑戰,但對支持亞洲新一代藝術的發展仍可扮演重要角色。

 

比賽共有三千多件來自十個東盟國家作品參選,作品先經個別國家的評審團甄選,選出三十多件作品後,再由國際評判團選出得獎作品。整體而言,參選作品在藝術語言或風格上均深受西方藝術影響,反映出藝術全球化已是個普及現象。幸好在內容上仍反映出獨特的地區性議題,例如面對全球化時的迷惘及恐懼、對現代化過程中的不公現象的批判、個人身份的界定、自然生態的破壞等,展現出面對社會及經濟急速發展時的焦慮。其中有好幾件作品均以大堆體積細小且面目迷糊的小人構成巨大的整體臉孔,這對社群的重視,透過集體結連建立共同面貌的心態,在重視個人的西方當代藝術仍屬較為罕見。

 

邊緣藝術的迷思

 

本屆的國際評判團包括歐美的三位策展人及學者,來自亞洲的有澳洲學者及筆者。筆者參與亞洲區的當代藝術活動多年,每次活動都面對同樣的挑戰,就是如何在強大的西方藝術影響下,為亞洲藝術定位。在甄選過程中,筆者與另一評判曾就兩件作品作激烈爭議,誰對誰錯沒有意義,但觀點的差異正反映出第三世界在西方藝術的統領下所作的不同回應。

 

筆者建議加入作最後遴選的是泰國畫者 Sangthong Chairat 的《主婦》。作品造型簡單直接,細緻得每條皺紋也細心勾畫。沒有大套理論,沒有對藝術建制或社會作強烈批判,只是一絲不苟地繪畫平凡的小人物。沒有奪目花巧的藝術語言,沒有那刻意堆砌、唯恐人家不知道自己是別有深度的「藝術」,只有平實的尊嚴。另一位評判,卻反對選出如斯傳統保守的作品,因為這種「保守」藝術正是阻礙亞洲藝術作進一步發展的本土主流藝術,其強大影響力令區內藝術難以更進取的態度吸納新可能性。該評判改而建議加入文萊藝術工作者 Ak Ibrahim 的《現代神》,因為它對西方藝術語言的採用反映出一種開放、積極、敢於挑戰本土主流藝術的新動力,為亞洲當代藝術提供另類觀照。

 

問題是,什麼是主流?那些寫實主義作品在本土可能是主流,但放進以西方藝術為首的國際層面便變成邊緣藝術。另一方面,如果主流的藝術能反映和回應當地社群的文化訴求,打倒主流而追求邊緣藝術的意義何在?事實上,以邊緣對抗主流是藝術工作者被邊緣化後的西方現代藝術核心價值(或核心神話)。最大諷刺是,西方這邊緣化的小眾藝術已成為博物館、評論機制內獨領風騷的主流,而在國際層面上它更是決定藝術是否「追上潮流」(另一西方現代藝術理念)的強大優劣指標。如果創意是藝術的基本元素,那麼處處跟隨人家的模式、緊貼車隊搖旗吶喊,何處見得創意或另類?筆者的論點正是,以《主婦》沉實的自尊和自重來面對現代/當代藝術的風潮,這何嘗不是處於邊緣另類思維?

 

與筆者持相反意見的評判為八十年代在國內參與前衞藝術活動、現居法國的華裔國際策展人。如果了解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他的觀點亦不難理解。開放改革後國內藝術界急於借助新語言,以面對強大而無處不在的保守建制。雖然這「現代化」過程中亦有試圖從本土出發以塑定新路向的嘗試,但事實證明,激進具挑釁性的西方藝術語言正是當前用來打出生路的最合適工具,加上包括市場在內的西方藝術建制對這種新藝術的開懷擁抱,更確立了選擇這語言的合理性。這對西方現代/當代藝術的全然接收,筆者不能認同卻可以理解。大家都是從挑戰建制著眼,但最後選擇的作品卻截然不同。

 

多元兼容的組合

 

評判最後共同選出的大獎是菲律賓藝術工作者 Leonard Aguinaido 的《上帝在我的一方》。這作品利用木刻板畫形式,帶有強烈傳統編織感覺之餘,又有印刷美元(用以諷刺國際金權政治)的銅板效果。作品像古代回教手繪插圖,又令人想起傳統地氈。繽紛的圖案是對強權主義和極端主義以上帝在己一方而濫施暴行作出批判。風格上結合了伊斯蘭、流行文化及歐美當代藝術的語言,而且不避政治敏感,批評美國及伊斯蘭極端主義,卻沒有大鑼大鼓的理直氣壯。或許這正是我們追求的一種情況,在尊重自己的一套語言的情況下,不停地吸納其他文化(西方、流行文化、工藝傳統),卻又具超越狹隘地域主義的廣闊視野。亞洲藝術工作者在這方面的努力或許可為本地藝術創作提供有意義的參照。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主題:東盟藝術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