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福隆計劃的一些話

作者:梁妍

發表日期:2014 / 12

藝術範疇:戲劇

發表平台名稱: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ARTism

發表平台類別:新聞/文化/藝評網站

主題:應用與社區實踐 / 獎項/藝術節/機制/活動評論

 

由博彩發源地到青樓紅燈區,衰落以後成為商業旅遊區,這樣的變遷使得福隆新街毫無疑問是一條有故事的街。它的每一段變遷都和澳門歷史緊密相連。福隆計劃作為「澳門城市藝穗節2014」節目之一,在我看來其實是用藝術手段實現保育和活化的一種嘗試。然而,在實際參加計劃開幕禮和「福隆新街心度遊」(包括展覽、舞蹈、獨角戲和導賞)之後,卻只能忍不住從內心慨歎出一句「可惜了」,福隆新街只是變成了一個「蒸餾過後」的老街印象,它真正的生命力並沒有被喚醒。

 

當然,策展人及其團隊的善意和付出是有目共睹的,但我所見的福隆計劃,卻遺憾地停留在「計劃」的層面——理想化的、帶一種「感覺良好」的玫瑰色,成為「高於生活」而「脫離生活」的一場大戲,只是熱鬧好看,而並非生活和日常。

 

開幕式例行地請來政府官員發言,伴隨的是一大堆媒體來拍照。而為了遷就官員和貴賓們的日程而把獨角戲裁去了一半,他們成為了VIP場的優先觀眾(雖然自己也作為這樣一員混了進去)。不過,VIP場的藝穗節節目,算不算是一個自相矛盾的詞彙?

 

這場在西菜麵包工會二樓上演的獨角戲《紅豆喳喳》本身故事並不遜,青樓歌姬對老街坊的溫情,由年輕時從大老闆手裡救下小報童到年老時到火場去救侮辱她是妓女的小男孩。雖然是明顯的俗套,但因為滲透在當地的血液裡,若可動人其實很好。有溫情、有勢利、有暴富少品、有人間善良,青樓街常有的戲碼,加上物是人非,事過境遷,本應可調出一種特別的在地味道,加上在這樣一個老房子的二樓是天然的上等舞台,又有雕空木窗,開窗關窗的光暗轉換多麼詩意又淒美,但在這格外考驗功力的獨角戲裡實際執行起來,年輕演員則顯得相對青澀,似乎還未能沉澱到那種歲月感,表演相對只停留在表面,演員自己入不了戲便無法帶觀眾入戲了。

 

環境舞蹈《Dilemma》似乎也有同樣的缺陷。身處新華大旅店的洋式騎樓內外的舞者們相對缺乏能量,並未能真正與這古老房子所積累的百年底蘊有交流和融合,作為觀眾所感受到的舞者與環境是分離的、切割的,而不是互相影響、相得益彰。而在觀看這環境舞蹈時所目測的一個小細節或許正暴露了這個計劃(以及很多類似的計劃和項目)的致命傷。舞蹈進行中,就在大旅店隔壁的涼茶鋪有個刷油漆的中年男子若無其事地坐在堂梯上講電話,我看見他時甚至覺得他的無意之舉要比那些舞者更好地詮釋了和環境的關係——因為他活在其中,他整個生命不造作地活在其中。但此時策展人開始行動起來,到涼茶鋪裡找老闆,我猜測大概是因為油漆工人的「干擾」影響了計劃中的演出。我深深相信,做藝穗節就不能有「潔癖」,何況只是一種「要乾淨好看整潔一切在特定的設計和鋪排之中」的潔癖(像藝穗節的另一節目《形態轉移》那樣一地污穢卻比此處更加觸動藝術和生活的深層,而且吊詭的是,可能甚至更加在地,哪怕是來自一個法國的表演者)。對比下,甚至會令人氣憤的是,因為這些真正活在這條街的人們成為了「干擾」,而一些並非當地居民的貴賓們卻可優先地把故事剪短而去配合他們的繁忙日程。或許,這裡還很現實地涉及到藝術對於行政和資源妥協的界限應該劃在哪裡的問題吧。

 

在街道導賞中,馬交明士多老伯看見參觀者在吃他親手造的餅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種極質樸的滿足笑容,這種只需付出不求回報的滿足感和待人以善,大概是宣傳中所說的「濃得化不開的人情味」。但若人情味成為唯一賣點的時候,一深思便會讓溫暖的心轉而變得憂傷而切痛。

 

保育和活化本來應該是對於衰落街區的一個出路,但透過此次福隆計劃所瞥見的一個截面,卻令我思考,如何警惕不是僅僅滿足一己的「奉獻心」和降低面對衰落的「愧疚心」,而可真正地復甦一個地方,讓活生生的在其中出生然後終老的人們所依賴的某種珍貴傳統得以保留延續,從而在更大意義上抵抗一種似乎越來越籠罩整個世界和勢力愈來愈強的趨勢?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作品:福隆計劃:《十個福隆新街的故事》+《Dilemma》+《紅豆喳喳》+《尋嚐人情味》
演出單位:澳門四維空間、香港演藝學院
評論場次:2014年11月8日,下午2時
地點:新華大飯店、西菜麵包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