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顯峰
Pina Bausch(翩娜包殊),德國舞蹈劇場的鼻祖;2009年,從她入院,證實患上癌症到離世就只有短短數天,一切也太快了。巨星殞落,她的名字在香江如漣漪般,一波接一波,從未止息。「2010夏日國際電影節」有紀錄片Tanzträume《碧娜鮑許之青春交際場》。它記錄了40位14至18歲、沒有舞蹈經驗的青年男女排練Pina經典舞作Kontakhof《交際場》青春版本的過程。紀錄片除了記錄訓練過程,亦訪問了這些年青人的心聲,當中有人表現內向,亦有人願意透露往事,訴說父親在小時侯已經離世。觀眾在觀看同時,亦能感受這群年輕人的內心世界及舞作為他們帶來的改變。本年一月底,香港藝術節的加料節目又有一系列Pina的作品在PALACE IFC戲院中放映,包括著名的Café Müller《穆勒咖啡館》、Le Sacre du Printemps《春之祭》的綵排等。三月初便有香港藝術節中萬眾期待之作——Pina八十年代的作品Carnations《康乃馨》。藝術節過後,本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又出現Pina的名字,那是Wim Wenders(溫韋德斯)執導的3D電影Pina《翩娜》。這電影既向Pina致敬,亦讓舞蹈員及觀眾再一次回憶這位殞落的巨匠。電影在本年二月初柏林影展首映後,到了三月尾香港觀眾終於有機會觀看,可惜三場的門票迅速售罄。幸好筆者身在柏林,兩個月來每天也有放映,門票不如在香港難求。
儀式般的再現
《翩娜》起首是舞碼《康乃馨》中的手風琴手做出《交際場》中的動作,繼而由一行舞者把那動作重覆地做。接著的《春之祭》是為人熟識的泥土和紅裙。通過電影鏡頭看舞者的表情和感受其力量,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震撼,讓筆者坐在觀眾席卻仿如台上的舞者,看著Andrey Berezkin(舞碼中的男舞者),終於明白女舞者們由心發出之懼。《穆勒咖啡館》是Pina最著名的作品之一。Wim Wenders在《翩娜》中,以不同於現僅存那黑白影片的角度拍攝,使觀眾對此舞作多了一個新視點。不過,隨著Pina的離世,舞台上的瘦削的身影已由另一位舞者代替。正當筆者慨嘆再無法看到Pina的親身演出,大銀幕上放映著那黑白錄像,讓Pina的肢體再現觀眾眼前。新舊交替,既是傳承,亦使觀眾再三回味Pina的攝人舞姿。「烏帕塔舞蹈劇場」的舞者在1978年首演《交際場》,2000年Pina編了「65歲以上」的老人版本,再於2008年編出青春版本。Wim Wenders以「蒙太奇」的剪接手法,將三個版本交織重現,使Pina一直處理的兩性議題更見普世性。《月滿》中男女舞者激烈的動作,藉著飛濺的水花使無形的抗爭、力量化為有形;兩性之間的極動與那塊巨石的極靜形成強極對比。面對Pina的作品,筆者觀賞時的心情猶如參與儀式般沉著。在《穆勒咖啡館》和《交際場》男女舞者的重覆動作,德國的年輕觀眾卻忍俊不住。面對他們的笑聲,筆者初是厭惡不屑,但想深一層,面對男女的荒謬,發笑不才是最正常的表現反應嗎?
四段在劇場的重現之間,舞者更從劇場舞到Pina生活了 35 年的Wuppertal各個角落,在城市中的山林間、火車上、建築物裏跳出Pina作品的獨舞和雙人舞。當中獨舞與雙人舞有為人熟悉《康乃馨》中的芭蕾舞舞者、《詠嘆調》(Arien) 中的與河馬共舞。不過,這些舞段因應著不同環境,呈現出不同的感覺:有的將原有的力量情感放大了的,亦有的帶出截然不同的新感覺。Pina的名句:「我不在乎人如何動,我感興趣的是人為何動。」"Mich interessiert nicht, wie die Menschen sich bewegen, sondern was sie bewegt.“,道出了其舞蹈最關注的是每個獨特的人。此刻「烏帕塔舞蹈劇場」的舞者的身體除了表達自己的情感,亦承載著Pina的精神;看著在烏城舞蹈的他們,仿如看見Pina化成蝴蝶在這故土上漫遊。
除了舞蹈,《翩娜》還穿插著舞者們對Pina回憶的訪問片段,特別之處在他們心聲不是直接在片中訴說,而是以畫外音形式與觀眾分享。在德國觀看此片時並沒有字幕,由於德語未到家,筆者反而更注意舞者臉上的表情:放空的目光、眉頭的一皺、嘴角的微翹,也印證了舞者們對Pina的追憶、感覺和謝意。
舞蹈與電影的突破
Wim Wenders在《翩娜》一片中3D技術的運用,不再單純使物件往觀眾飛出,而是使焦點、前景與背景的層次分明;從官能刺激,提昇到藝術層次,使「虛中見虛實」。一直已來,「劇場的第一身感受勝於影片重現」幾乎是肯定的。不過,這可能因《翩娜》需要改寫。在影片中,觀眾的目光和視點無疑受到鏡頭的限制,但3D技術下特寫鏡頭的拍攝,使觀眾仿如置身台上。以舞者的角度感受和經驗著肢體的情感力量,可能比坐在觀眾席來得更震撼。
除了讓觀眾的美感經驗有所提昇,3D技術亦對舞蹈記錄有莫大裨益。現時,不少舞作也靠影片記錄,使編舞者即使不在,舞團仍能參考著影片繼續綵排。3D技術攝錄假如普及,影片記錄便能更接近真實地反映舞作的舞步、情感及空間運用等。不過,筆者更憧憬有一天,能在劇場中看到舞者的肢體與3D錄像互動的嘗試,使舞者能在那虛實之間的空間舞動。
《翩娜》片末,「烏帕塔舞蹈劇場」的舞者繼續地重覆起首時《交際場》的動作,一直走著走著。Pina在插入的錄像,說出"Tanzt, tanzt, sonst sind wir verloren“(舞吧,舞吧,不然我們則會迷失)。劇場空了,她向我們道別了;電影終了,一眾舞者以自己的身體,將Pina的精神延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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