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保全以及香港電影配音

作者：蒲鋒

 

由於寫影評，我看電影的基本習慣，是盡量看電影的原聲演出。真人固然如此，即使迪士尼、Pixar或宮崎駿的動畫，只要可以，我都會聽原來的語言版本。唯獨看《叮噹》（我是《叮噹》第一代讀者，看着它在《兒童樂園》首次刊登，所以不依原作者定譯《多啦A夢》）電影或電視，我都不守這習慣，一定聽香港版配音，因為對自己來說，林保全的配音，才是《叮噹》的「原聲」。他的配音，接近創作，為我們創造出一個「半香港版」的叮噹來。我試聽過日本配音，是兩種取向，頗有種「不依原著」之感，林保全的配音確是別有一功。林保全或許是今天的「香港之聲」，假如說有一把聲音，由小孩、年輕人到六十歲的都認得，而且聽起來親切、歡快，大概無人能比得上他。即使同樣靠聲音搵食的歌星，大概也不會有人達到他廣為人知的程度，雖然不是人人聽到他的聲音便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林保全的另一「身分」：阿寶

 

林保全雖然以配叮噹而廣為人知，但他的成就並不僅止於為叮噹配音，他屬於最優秀一群的配音藝人，聲線獨特，甚有性格，而且演技精湛，單憑聲音便產生感染力，這在動畫作品尤易見到。他在《太空戰士》（《機動戰士》Gundam的首播名字）演男主角阿寶，是個無端捲入戰爭的少年，他便把角色由少不更事到對戰爭的憤怒都演得很動人。真人配音他也同樣出色，香港電影在八十年代以配音為主流，林也是當時的當紅配音人。

 

很長一段時間，香港電影有兩個崗位都是不出現於字幕的無名英雄，一個是配樂的樂師（五六十年代粵語片的配樂時有落名，但國語片普遍不落名字）；另一個則是為代演員說對白的配音藝人。正由於他們名字不見於工作人員字幕，這方面資料十分缺乏，我也一直想寫篇文章介紹他們的貢獻，就借林保全先生這一位重要配音藝人逝世時，對配音這個崗位及一些重要藝人略作介紹。

 

電影配音的年代

 

香港電影自聲片時代開始，一直到五六十年代，無論粵、國、廈、潮語電影，都是現場同步錄音的，原不用配音。但己有為不同的外埠市場配上另一種語言的版本，例如國語片改配粵語到美加，又或粵語片配潮語到星馬泰等地，所以五十年代香港已有配音工作和配音藝人。像潮語片的小生王陳楚蕙，在出道之前便曾為任劍輝影片配上潮語。這些為外埠錄製的配音版，製作通常不會很好，現存不少國語片只保留了粵語版，香港電影資料館時有放映。最簡陋的（而這樣的情况並不少）可以只由兩男兩女四個人配出整部戲，即使童角也由其中一位女聲兼配。當然，還有些配音特例，于素秋多由黎坤蓮配，但不是事後配，而是在現場同步代發聲，于素秋夾口形，為方便方便黎坤蓮跟嘴，于素秋演粵語片時說對白的表情總是比較誇張，她演國語片便沒有這個毛病，非常自然。

 

香港電影由同步錄音改為事後配音的風氣，是由邵氏片國語片開其端。張徹曾對此有詳盡分析。他發覺香港已難找國語說得字正腔圓的青年人，假如仍採同步錄音便難發掘新星，事後另用藝人配音，則新星不懂國語也不成問題，招攬人才的範圍便能擴闊。於是邵氏在清水灣建片場時已決定不同步錄音，片廠不設隔音設備。六十代中期邵氏出品的國語片，已是事後配音。王羽、狄龍等主演武俠片，其國語對白均由別人所配。隨着邵氏的獨大，新出現的嘉禾仿照邵氏的配音政策，粵語片的式微，七十年代初香港電影基本上全都是事後國語配音。到一九七三年《七十二家房客》和一九七四年《鬼馬雙星》賣座，粵語片復興，在本土市場逐漸取代國語片，但亦已不再同步錄音，而採事後配音。而且即使演員會說粵語，也不一定由該演員配回自己，有不少演員自出道其對白便由他人代配。粵語片產量漸增便需要大量配音藝人，但當時影圈根本沒有這樣多的粵語配音人才，便向配關外國劇集的電視台打主意。很多電視台配音藝人便兼職配電影，丁羽便是由電視台的配音工作慢慢晉身為八十年代最活躍的配音領班。不少出色的配音藝人，像陳曙光、林保全、鄧榮銾、朱子聰均是電視台出身，由兼職而成為電影配音中堅。

 

生鬼風趣的「洪金寶」

 

當時有些明星會固定用一位專屬的配音員，林保全便以專為洪金寶配音而聞名。自《三德和尚與舂米六》（1977）開始到九十年代初，洪金寶絕大部分演出均由林保全配音。他完全配合到洪金寶生鬼風趣的喜劇形象，成功令人產生洪金寶就是這副聲線的錯覺。同樣成功的還有鄧榮銾配成龍，由《蛇形刁手》（1978）成名後一直用到九十年代成龍自己真聲演出為止。此外，電台出身的金貴，為麥嘉的光頭神探配上台山話，成為一時名配。金貴也長期配林正英和午馬，配林的《殭屍先生》（1985）和午的《倩女幽魂》（1987）燕赤霞均十分成功。有趣的是偶然林會和午在同一部戲演出，兩個演員撞配音，通常都是午馬客串林正英主演的戲，所以午馬偶然會「變聲」。新藝城另一巨頭石天，專屬配音則是李忠強，也是《蛇形刁手》開始的成功組合。此外，靚仔主角像譚詠麟、任達華、李連杰等，則幾乎都固定由朱子聰配，他自日劇《前程錦繡》配英俊小生田中健飾演的池用後，便幾乎是最佳的英俊小生配音人。女主角方面，則通常是沈小蘭便或何錦華。另外，有些恆常出現的角色也常有固定配音藝人，像鬼佬講廣東話幾乎全由盧雄包辦。只要細看九十年代之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的男女主角得獎名單，大家將會驚異於當中絕大部分得獎者的對白均由他人所配。唸對白是演技很重要的一環，假如依這個道理，最佳主角的光榮也應部分地由配音藝人分享。像洪金寶憑《提防小手》獲最佳男主角，配音的林保全實有一定功勞。

 

配音的工作有點像間諜，應該不為人所覺。他們既要用聲音演出角色的七情六慾，感染觀眾，又要達到不着痕迹，觀眾以為耳中所聽均出自畫面中的演員之口。配音員一向都頗為低調，不讓觀眾記得自己的臉孔對配音員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這方便他們的聲音便成為千面人。在今天電影流行演員真聲自配下，他們過去對電影的貢獻才出色的技藝，實在值得我們追查和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