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就是美

作者:格子

發表日期:2009 / 04 / 30

藝術範疇:電影

發表平台名稱:《澳門日報》

發表平台類別:報刊

主題:自選藝評

 

2009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我選擇了其中一齣期待已久的《幸福黃手絹》(下稱《幸》)。新版的《幸》仍是改編自美國作家Pete Hamill同名公路小說The Yellow Handkerchief,至於1977年山田洋次版的《幸》,至今仍是我心中日本電影排行榜至愛之一。雖然新舊版的藍本是來自同一部小說,但細心觀看不難發現當中很多細節是有所不同的,因此不能說之純粹是重拍山田洋次之作。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跟時下急速催迫的電影節奏相比,《幸》那種慢板淡然的調子是愈益沈澱醇厚。一些劇本機關算盡看得人眉飛色舞,一些則是以慢打快,以柔克剛,淡薄如風過無痕但身心早已佈滿歲月皺紋,《幸福黃手絹》就是擁有這種生活的質感和底蘊,要觀眾慢慢細味人生中的先苦後甜。

 

一個人年少輕狂,難免誤入歧途。Brett中年後仍是孑然一身,緣分偶爾碰上使他不再孤獨,卻責怪妻子曾墮胎而流產,一時之氣錯手殺人,令到自己再一次身陷囹圄。妻子May的不離不棄令他追悔莫及,刑滿出獄後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希望得到她的原諒。回家途中,他碰上來自破碎家庭的問題少男Gordy和少女Martine,從他們身上開始憶述自己的過去。數天的相處,兩個青年從他身上明白到,生命中有些事是不可為的,應該要珍惜身邊的人和事,也令到Brett再次尋回勇氣和希望。三個陌生人由互相防備到打開心扉,最後各人都找到屬於他們的幸福。

 

相距31年這次電影背景由日本北海道釧路,易地為2005年受颶風Katrina吹襲的美國南部路易聖安那州。從電影仍可清楚地看見該區被吹襲後的破壞痕跡,破屋、野田、廢車、荒置的工廠等等,不是刻意營造出來的荒涼景象,只是如實地反映了事實的本身。北海道跟路易聖安兩處地方,兩者雖屬於鄉間偏野之地,唯前者路途兩旁青青綠草,風光如畫;後者因受颶風吹襲而破爛不堪,大傷元氣儼如廢城,這樣一併下滲透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況味。

 

電影中,四位主角的性格和背景也是重新設計的,目的是為了表現出中西兩地的文化異同。桃井薰的傻裡傻氣甜姐兒跟姬絲汀史超域 Kristen Stewart(《吸血新世紀》系列之新紮女星)的叛逆迷茫美少女,在片中呈現了亞洲和西方女性的特色和氣質,這樣的情況同時出現在飾演妻子的倍賞千惠子和瑪麗亞芭露(Maria Bello)身上。倍賞千惠子的日本典型賢妻良母形象,脆弱溫婉,默默等待。相反,瑪麗亞芭露是現代獨立自主的女性代表,說話豪邁爽朗,直斥男性的懦弱,敢抵抗他們的粗暴。再說,武田鐵矢的戇直搞笑青年,跟艾迪烈柏尼Eddy Redmayne(後來因接拍《霍金︰愛的方程式》和《丹麥女孩》而連續兩屆榮登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笨拙有智少男,是反映兩地當時的青年活動狀況。

 

再說,威廉赫特和高倉健的鐵漢柔情,充滿濃厚的中年男人味,歷盡滄桑後的自我悔疚,深邃閃爍的眼神,若有所思投向前方,近鄉情怯的靦腆都拿捏得準。當然,珠玉在前,深得我心的依舊是高倉健。或許,一直以來被日本大男人文化使然所影響,(如果這不是改篇自美國小說的緣故)總覺得他們不懂得尊重女性和伴侶,更不要說他們會跟妻子認錯道歉,所以看到高倉健以過來人身分教訓武田鐵矢要如何愛護和守候女性時,確切讓觀眾感受到浪子回頭敢勇於承認過錯和了解到愛的真諦。山田洋次和朝間義隆的版本,塑造了桃井薰和武田鐵矢這對歡喜冤家氣氛,反襯人到暮年蕭颯的高倉健,跟美版中的花樣少男少女中的叛逆苦悶,東洋版幽默輕鬆的調子更叫人看得舒坦舒心。這也是因為新舊版在時間和文化上的差距,畢竟,事隔已是三十多年,許許多多的人、事和物是不可同日而言的,兩者也要尋找出本身的文化氣息和特質,這樣才可得到觀眾的共鳴。

 

「手絹」有分手的意味,是傷感離別的象徵物,然而,「黃手絹/黃絲帶」在西方社會中,有一種特別的深層寓意——對久別回家的親人、刑滿出獄和從戰爭歸來的人的美好寄寓。據說,十九世紀的美國社會,婦女會在頭上繫上黃色圍巾或黃色絲,以表達對行軍中的愛人和丈夫的愛。片末,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男主角在尋覓故居,一條條黃手絹在晴朗的天空下隨風飄揚的情景,這種無聲彷有聲的撼動回應,徹徹底底鑽進觀眾的心坎裡。

 

在問答環節中,有觀眾問到監製Arthur Cohn為何要翻拍《幸》,他則透露了對時下荷李活電影的一些批評和不滿。他稱,現時大多在本地或世界各地上映的荷李活電影,有七成以上充斥著色情、暴力、血腥等令人喘不過氣的速食電影,這反映出暴力電影文化正在侵蝕或荼毒年青觀眾層。特別是在美國爆發的全球性金融海嘯,在大蕭條的環境下作為負責任的電影製作人,他們要擔起宣揚積極正面訊息的角色,於是他決定要翻拍《幸福黃手絹》。

 

因此,新舊版《幸福黃手絹》貫徹始終,是一個關於寬恕、勇氣和希望的故事。而選擇受颶風吹襲的路易聖安那州,是要表達劫後餘生的希望和重建。監製借此片告訴觀眾放慢急速的腳步,嘗試開始學習慢與慢活,身心合一的緩慢行為。匆匆忙忙只會令人錯過許多生活的美好,只有慢下來舉目才會注意到身邊的小風景,而且每個人的口袋裡也應該擁有一條幸福黃手絹。

 

討論作品及場次:

討論作品:《幸福黃手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