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盒《霸王別姬》

作者：張敏慧

 

黑盒，即小劇場，公演一個多小時的粵劇《霸王別姬》。座位約100，觀眾與舞台與演員的距離貼近，演員眼轉眉動，以至呼吸，都感受得到，一改平日看大戲的觀感。

 

去年上海小劇場戲曲節首演，今年搬回來香港演出。西九文化區戲曲中心主辦，黎耀威、黃寶萱負責編、導、演及編曲，吳立熙配戲扮演馬童／士兵，分4節講述楚漢相爭末期，項羽被圍垓下，驚聞四面楚歌聲，深知大勢已去，最後虞姬楚營自刎，項羽烏江自盡。

 

黎耀威去項羽，掛黑滿鬍，勾「無雙臉譜」，黃寶萱去虞姬，戴如意冠，穿魚鱗甲，披斗篷，屬京劇造型。唱法當然保留廣東大戲的，包括中州韻古腔、廣府話曲牌板腔，只是黎耀威嗓腔未夠厚實，減弱了霸王人物的氣概，黃寶萱歌聲悅耳，惜不大露字。吳立熙唱南音，利用黑盒子細小表演空間，調低擴音器音量（最好能不用擴音器），一口人聲，一把琴音，抒發楚軍思鄉情，悲涼感倍添。

 

默許虞姬之死

 

「別姬」故事家喻戶曉，電影電視、戲曲舞台不同載體，一次又一次重現，有定型不變的，亦有小心重構的。這次演出，從劇情結構，到人物感情加工，為本地粵劇帶來新亮點。

 

戲說西楚霸王項羽末路途窮，唱〈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對駿馬對美人無盡嘆息。虞姬含淚〈和垓下歌〉以表堅貞：「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歌罷隨即自刎，讓王再無後顧之憂。和歌與自刎之間省去經典的虞姬舞劍，沒奏熟悉的「夜深沉」曲牌，這種編排在同名電影中出現過，但戲曲舞台這裏放棄「劍舞」，令悲情貫徹不間斷，確是大膽試驗。

 

項羽（黎耀威飾）神色沉着，緊握拳頭，他不可能不知道佩劍被拔去。虞姬（黃寶萱飾）自刎，顯然是項王默許的了。

 

以往看的，虞姬引開霸王視線，迅即取去他腰間劍，了結自己生命。有文章討論過霸王此際心境，向着美人唱「時不利兮」是不甘心，「虞兮虞兮奈若何」意味「該怎麼辦」是內心掙扎。這次編劇的訊息很清楚，實演一場霸王主導「別姬」。那時候，虞姬抓着劍柄，抽劍一拉，霸王背着身，先瞪目，沒回頭，然後低首忍淚，沒阻止，肯定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飲劍，他飲泣，在歌與淚之中，霸王默許了虞姬之死。

 

尾場〈烏江敗走〉以虛實手法演繹末路英雄心路，屬編劇創意。虞姬舞劍，乃幻覺，子弟兵軍心離散，是實況。項羽再無鬥志，落得霸王卸甲，悲壯結局。

 

套用近期的電影Manifesto《反藝術宣言》台詞：不在於你靈感來自何處，在於你將它帶往何處（it's not where you take things from, it's where you take them to）。青年粵劇人重編、改造、解讀，誠意為老戲尋找更多新路，令作品顯得不平庸。